第三部 踏雪 十六、隱於九地之下——魏拯民將軍為何能堅持到1941年

1940年2月23日,抗聯第一路軍總司令楊靖宇將軍戰死溕江。日軍一度以為東南滿地區的治安可以「徹底明朗化」。然而,消耗了巨大人力物力的日軍很快發現事情與他們想像的全不一樣。抗聯第一路軍余部為了給總司令復仇發起了近乎瘋狂的反擊之戰。大馬鹿溝一戰中,抗聯將領金成柱指揮所部全殲日軍一百餘名,在戰鬥的最後,抗聯向日軍發出招降的號召,日軍指揮官在自知突圍無望的情況下,與部下互刺而死。第二天傍晚增援日軍到達,目睹同類被殲滅慘景,大多恐懼不已,留下了「眼見此景,忍不住有歸國之嘆」的感慨。

1941年2月,日軍邀《大阪日日新聞》記者前往輯安、通化等地訪問,意在宣傳楊靖宇戰死後當地「恢複治安」的情況,但日本記者也不得不在報道中提到抗聯仍在當地活動。其報道中有這樣一段:

しかしながら殘存するこれら匪賊こそ最も優秀な裝備を有する魏參謀長を首班とする共匪団が大半で執拗にも開発工作の妨害を繰返そうとするのだ、しばしば東辺道會社のトラックを襲撃、この數日前にも八道溝北方方面でその被害があった、これら悪辣なる匪賊に対し省警の組織する討伐隊および日満軍挺身隊は日夜勇敢なる討伐に従事している、またこうした治安工作があればこそ前述せる如き大建設が何ら遅滯なく遂行されることをとくに強調したい、恐らくここ僅か一年足らずにしてこの頑強な匪賊もわが討伐によって清掃されるであろう、こうした勇敢なる軍警の不斷の活動あればこそ私もまた一切を信頼して明日はさらに奧地に向わんとするのである

翻譯過來是:

但是,在殘存的匪賊(日軍對抵抗力量的貶低之稱——譯者注)中,以魏參謀長為首,裝備最為優良的共匪部隊(即東北抗日聯軍——譯者注)仍在執拗地對開發工作進行襲擾,他們不時攻擊東邊道公司的卡車,乃至數日前在八道溝北面還發生了這樣造成損失的戰鬥。對於這些兇惡的匪賊,省警察署組織的討伐隊以及日,滿挺進隊在日夜進行勇敢的討伐。必須強調的是,這種努力如能奏效,則在保障治安的前提下,前面所提到的諸般大規模開發建設均可不受阻滯地進行。不過,在將近一年持續不斷的討伐之後,這些頑強的匪賊也覆亡在即,我勇敢軍警仍在不斷出動,基於對他們的信賴,明日我們繼續向內地深處行進……

儘管日本記者對日偽軍警進行了頗為美化的描述,但在楊靖宇已經犧牲一年以後,東北抗日聯軍一路軍仍在頑強地生存和抵抗著,不能不讓日軍感到狼狽。

而文中的「魏參謀長」,指的便是接替楊靖宇具體負責第一路軍指揮任務的魏拯民將軍。

魏拯民是東北抗日聯軍重要領導人之一,原名關有維,1909年生於山西屯留。早年因參加學生運動被開除學籍。1927年1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是一大之前的老黨員。「九一八」事變後,魏拯民被派到東北工作,先後任中共哈爾濱市市委書記,中共東滿特委書記、省委書記,抗聯第一路軍總政治部主任、第一路軍副總司令。參與領導創建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二軍(即抗聯第二軍的前身),同軍長王德泰指揮所部北上牡丹江地區和遠征南滿地區,打通與吉東和南滿的聯繫。他和楊靖宇指揮所部在輝南、撫松、濛江(今靖宇)、金川、樺甸等地打擊偽軍,挫敗日偽軍多次大規模的「討伐」。

1940年2月楊靖宇犧牲後,第一路軍和省委的工作重擔全部落在魏拯民肩上。從事軍政工作出身的魏拯民這時表現出了出色軍事才能,指揮一路軍在敵人重圍中繼續戰鬥達一年之久,使日軍不得不保留大量兵力對付其認為隨著楊靖宇犧牲已經覆亡的第一路軍,有力地支持了關內的抗日戰爭。

魏拯民在學生時代就身體較弱,曾因病休學。在指揮抗聯作戰期間,由於環境極為艱苦,他曾多次在轉戰中昏倒。1940年冬天,他病情加重,不能隨軍行動,只好到長白山區樺甸縣牡丹嶺抗聯密營中休養。在這裡,他不顧疾病的折磨,仍晝夜不停地起草文件、書寫報告、總結經驗。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他在報告中寫道:「敵人不能永遠佔領我們的祖國,我們總有一天要把鬼子從中國趕出去!」

魏拯民在密營中撰寫了給黨中央和共產國際的報告,詳細分析了東北抗戰的形勢和抗聯面臨的艱難局面,要求中央派出五名有領導省級軍區工作能力的高級幹部到東北,加強指揮力量,開闢東北抗日聯軍的新局面。

1941年3月8日,魏拯民病逝於樺甸二道河子密營,在他生前,儘管日軍在東南滿地區部署重兵,始終無法搜尋到他的蹤跡。直到他病逝後,因叛徒出賣,日軍才索得其藏身之地,襲擊並攻佔了二道河子密營。由於對魏拯民恨之入骨,日軍竟對其剖棺戮屍。

在1940年前後,日軍為了撲滅東南滿地區抗聯的抵抗,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僅僅圍捕楊靖宇的直屬部隊,所花費的資金,即達日本當年國民生產總值的百分之一。日軍不但在山區大修公路,歸屯並戶,而且不間斷出動飛機在林區山區上空巡視,隨時搜索抗聯人員的活動。同時,由抗聯叛徒組成的程斌挺進隊等敵偽特種武裝與日軍討伐隊搭配,經常深入抗聯活動地區進行討伐。楊靖宇就是犧牲在這種嚴酷的環境之下。而魏拯民能夠在楊靖宇犧牲後率部堅持一年之久,堪稱奇蹟。

魏拯民為何可以堅持如此之久的時間,1996年畫家袁武曾去拜謁魏拯民的最後藏身之地,他的記錄也許可以說明一些問題。袁武寫道:

今天早飯後李廠長帶車陪我們去夾皮溝的抗聯名將魏拯民的殉難地,路上拍了一些照片。近中午到夾皮溝黃泥河,先在小飯店吃飯,然後找一個嚮導,乘車到大山腳下,後徒步沿運木材的山路走到山頂,再就沒有路了,只好踏著深深的積雪開路前行。山頂的雪齊腰深,有時會漫到胸部。雖然上山前我們做了一些準備,買了一些布條,做腿布,又用膠帶將鞋和褲子纏裹在一起,但還是不斷地往鞋裡進雪。這段沒有路的距離只有三百多米,卻走了一個多小時,幸虧有嚮導,總算找到魏拯民的紀念碑和兩間埋在雪中的秘營。一棵被燒死的樹聳立在紀念碑的後側,樹榦上還有當年被熏燃的痕迹。據說當年魏拯民同志病逝在此處,他的警衛和隨從將遺體埋在秘營里。後來日兵收山找到遺體,立在這棵大樹邊焚燒,我們無法理解當年日本人是什麼心理,可是我們今天卻能看見這棵當年因為抗聯勇士而「犧牲」的樹的遺體,也許可以從中感受抗聯的靈魂。

實際上,1961年,魏拯民的警衛員呂英俊尋覓其遺骨的經過更為艱苦,雖然有曾經在密營生活過的嚮導帶路。但仍然幾次迷路,最後憑藉印象中的四棵大樹才找到了遺址。

這樣的秘密基地,如果不是叛徒帶路,日軍要找到它果然不容易。

一路軍在魏拯民將軍指揮下能夠長期在東南滿敵軍密集的環境下堅持,善於利用隱蔽的密營保存自己,是一個重要原因。

1941年4月,為了更有效率地與抗聯作戰,日軍在公主嶺組織討伐作戰培訓班,訓練山地和游擊作戰。在寶清駐守的日本軍官鈴木奉命參加,並拍攝了若干照片。其中,其在樺甸東北方參觀被日軍討伐對攻佔的抗聯密營時,他拍攝的照片,似乎可以重現第一路軍密營當年的風采。

鈴木拍攝的兩座密營緊緊相連,不足一人高甚是低矮,均一面依託天然岩壁,另外三面和屋頂由原木架構而成。密營內部地面低於戶外,面積在15平方米左右,除正面外不開門窗,頂部覆蓋有厚厚的泥土,上面種植有半天然的植被,如果不是從密營的正面靠近,即便走到密營的頂上,也會認為它是一個天然的小山包。而密營的正面,則開在對周圍來說最隱蔽的一面。其中一座密營由於前面有密集的植被而開有兩個小窗,另一座則乾脆只有原木製成的屋門。此外,在密營附近還有哨位的痕迹。事實上日軍襲擊這座密營時,大約因為哨兵預先發現報警,雙方曾發生激烈戰鬥。在鈴木的相冊中,還有討伐隊隊員贈送給他的戰鬥當時日軍斃命戰馬之墓的照片。鈴木記載從公路步行到密營需要五個小時的行軍,可惜對周圍環境和密營內部情況並無更多描述。但對魏拯民將軍密營的調查,可以彌補這一缺憾。

根據記載,魏拯民將軍密營位於紅石林業區西側小二道河子,地勢險要,山高林密,異常隱蔽。密營修建在群山環繞的跳石塘內,四周高山環抱,形成一處天然屏障。營地內有密營房屋兩處,殘留石壁高1米,寬7.5米左右。室內用板石搭成火炕,火炕部分保持完好。門、灶仍依稀可辨。煙道均朝向山坡,煙出來後,可沿山坡自然消失而不易被敵人發現。一號密營位於山體西側,門向南開,長4.2米,寬3.4米,炕長3米,寬1.9米,是警衛員的住室;二號密營朝向東南,與一號密營在東西角相連,長4.2米,寬3.6米,門朝西南,寬7米。外間為灶房,灶房長1.6米,寬1.5米;裡間南側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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