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踏雪 十四、楊靖宇將軍在生命最後一刻的話

1940年2月23日,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總司令楊靖宇,由於漢奸出賣,在和日軍野副討伐隊連續55次交火後,于吉林省濛江縣三道崴子壯烈殉國。

為此,1946年經政府決定,濛江縣被改名為靖宇縣,以紀念這位民族英雄。

關於楊靖宇戰死的經過,曾有「戰死」和「自盡」兩個不同的版本。隨著近年來歷史研究的深入,證明楊靖宇是在孤身和日偽軍對射20分鐘後,被抗聯叛徒張奚若用機槍擊中後犧牲的。根據日偽檔案,特別是加藤豐隆《滿洲國警察重要寫真集成》中對相關史料的整理,現在我國歷史學家對於楊靖宇殉國的經過已經十分詳盡。

然而,楊靖宇殉國之前,最後的遺言是什麼,至今未見準確記載。

在《楊靖宇犧牲前後的歷史謎團》中,如是描述——「極度疲勞的楊靖宇最後躲到了一棵大樹下,敵人勸降,得到的回答是一顆顆子彈。鬼子下了命令,一串罪惡的子彈射向楊靖宇。」

《滿洲國警察重要寫真集成》中則記錄日軍指揮官西谷喜代人判斷無法勸降,於是下令攻擊,戰鬥中楊靖宇犧牲。

而在電視連續劇《楊靖宇》中,日軍指揮官曾勸降,要求楊靖宇放下武器,自己願與楊靖宇結為兄弟。楊靖宇回答:「如果有人侵入你的家鄉,殺你兄弟,淫你姐妹,還要與你約為兄弟,你會同意嗎?」

雖然鏗鏘有力,但這畢竟是藝術創作。

還有人說楊靖宇臨犧牲時喊的是:「當過抗聯的出來,我有話說!」

楊靖宇殉國前,到底說過些什麼呢?

在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蘇聯遠東紅旗第八十八旅)研究會的幫助下,薩終於在日本獲得了一條線索——日軍有一份記錄,記下了追擊楊靖宇最後一戰中的情景。在戰鬥中,雙方的確有一段對話,與楊靖宇相互喊話的,便是日軍討伐隊指揮官西谷喜代人。

日軍甚至記錄下了雙方的對答,可惜是以日語的方式保留下來的。

一名受我託付尋找這份文件的日本友人來電話,告訴我這份文件已經找到,並在電話里約略敘述了楊靖宇與西谷喜代人最後的對話。由於這份文獻做成於楊靖宇犧牲後不久,其可靠性應該比較大。還有一些與楊靖宇犧牲相關的內容,如叛徒安光勛在楊靖宇死後曾撫屍痛哭等,應該也是此前我方資料中所不存在的。

我決定第二天下午去拜訪一下,取回這份資料,並希望能在儘快將其翻譯過來,讓將軍可能被隱藏了70年的最後遺言能夠重見天日。希望不負使命。

2011年3月31日下午,當我從日本友人家中走出來的時候,大雨如注,這場雨從早晨開始下,斷斷續續,加上有風,讓人不由得覺到寒冷。

3月下旬,大阪應該是開始回暖的季節了,這樣冰冷的雨是很少見的。走到車前還有些距離,我把包抱在胸前,盡量不讓它被雨淋濕,因為裡面有一份記錄文字,是1940年2月23日,楊靖宇將軍殉國時在場的日軍軍官,所記錄下將軍生命的最後一刻。

提筆來寫這篇文章,心情依然十分沉重。

我很不願意觸動這段歷史,彷彿撕開一個封存的傷口。今天的中國是一個忙碌的國度,我想這種歷史深處的悲愴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那是一個令人傷痛的日子。在白山黑水之間孤軍苦鬥的中國人,苦戰了八年以後,幾乎已經打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這一天,在東北這塊土地上,連我們的總司令都拼殺到最後一人,戰死沙場。

兩年以後,另一位東北抗日聯軍總司令趙尚志也戰死不歸,他留下的話是:「我是東北抗日聯軍總司令,死我也要死在東北。」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法國亡了國,波蘭亡了國,挪威、希臘亡了國,他們的總司令沒有一個死在戰場上。被日本徵服的朝鮮,被廢黜的王太子李垠不但沒有殉了社稷,反而去給日本人當了旅團長,成了終生的親日派。

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打得這樣慘烈,即使是被視為因為不抵抗失去的東三省。

楊靖宇將軍的死,我認為值得每一個中國人自豪,又讓每一個中國人不願意回顧將軍犧牲的那一刻。

那是一個我們民族的李陵碑。

所以,我在翻開這份日文寫成的將軍殉國記錄時,有一種要咬緊牙關的感受。但我還是決定把這段文字翻譯過來,因為裡面的信息,相當詳細地記錄了楊靖宇將軍在生命最後時刻的狀況,這段記錄雖然也許並沒有驚人之處,但卻是從歷史深處傳來的回聲。察看我國現存對於楊靖宇將軍殉國經過的記錄,並詢之史義軍等抗聯歷史研究專家,尚未見這段材料曾被披露。我不知道自己有幸先看到它,是否意味著必須承擔這個責任。

記錄楊靖宇將軍殉國的日方文件名為《東邊道治安肅正工作》第222號,原件存於(社)日本國際善鄰協會,我拿到的是一份複製件。這份文件的編纂者名叫富永義雄。

為了確定這段文字的準確性,老薩專門對富永義雄的身份進行了調查。

富永義雄在1940年的身份為偽通化省警務廳高級警官。該警務廳的廳長即最後追殺楊靖宇的主要負責人岸谷隆一郎。岸谷的廳本部直轄警務、警備、特務、教養、保安五個科,以及專事對東北抗日聯軍作戰的討伐作戰本部,抗聯叛徒程斌指揮的「程斌警察大隊」和崔胄峰指揮的「崔賢警察大隊」均為該討伐作戰本部所屬,該本部下尚轄有該地區九縣的九個警察大隊、兵站部、衛生班、配車系等,總兵力兩千八百餘人,富永義雄時任本部直屬警務科科長。(以上信息來自幕內滿雄所著《滿洲國警察外史》)

《東邊道治安肅正工作》編成於偽滿時代,是偽通化省對抗聯作戰的日本軍警所作一份系列內部檔案,記錄當時「討伐」的經過,並有參戰日軍警人員以手記形式記錄了大量日偽警察隊活動的情況。因日本戰敗時部分被毀,現僅存部分文檔,散見於日本各處。日本國際善鄰協會是一個倡導中日友好的民間組織,位於東京銀座附近,也保存了這套檔案的若干部分。

在這份文件中,收錄了與楊靖宇將軍最後一戰的情況,從文字來看,富永不是當時的在場者,但是採訪和收集了在場日軍警所敘述的內容。由於這份文件本身屬於日軍內部使用的不公開文檔,而且其內容與日方公開的資料的確有些差異,個人傾向於其具備一定史料價值。

應該說,富永義雄的這部文檔,披露了日軍和抗聯作戰的過程中很多我們原來不知道的內容。

比如,他在描述偽通化省警察隊組成時,提到了抗聯最著名的叛徒程斌投敵時險些被日軍槍斃。

程斌於1938年7月率115人叛國投敵。此後,日軍將其所部編入討伐隊,程斌迅速從抗聯叛將變成了日軍瘋狂的幫凶,在把楊靖宇將軍逼入絕境的戰鬥中,他和他手下的叛徒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然而,《東邊道治安肅正工作》中卻記錄程斌等人到達通化後,「前述のように黒崎遊擊隊とこれに呼応した長島工作隊に逮捕或いは帰順した程斌以下一五零名の措置については「全員射殺して,曬し首にせよ」という意見も多く、これも當時としては通常の処分でもあった。」

翻譯過來,意思是:「如前面所提到的,被黑崎游擊隊(註:敵本溪討伐隊黑崎中尉指揮的機動討伐隊)和與其配合行動的長島工作隊(註:敵通化憲兵隊長西田中佐屬下,由長島玉次郎曹長指揮的特務部隊)所逮捕,或向其歸順的有程斌以下一百五十人(註:與中方統計稍有出入,可能含有其他抗聯叛徒)。關於對他們的處理,支持『全部槍斃,懸首示眾』意見的人很多,這也是當時經常採用的處理方法。」

但是,最終關東軍參謀神崎和敵通化警務廳長岸谷隆一郎的意見佔了上風,他們召集相關的警備科長富森熊次郎、警備股長鵜池等在通化市內的日本餐廳「菊水」吃飯,在餐桌上確定了將這批抗聯叛徒全部歸入警務廳使用的協議。富永在手記中記錄當晚程斌等人住在通化南門外的師範學校,第二天在警務廳舉辦了一個盛大的儀式接納這些抗聯叛徒,岸谷隆一郎併當場將自己的軍刀贈送給程斌。

如果不是日方文獻中有此記載,實難相信岸谷在運用程斌所部上下了這樣大的本錢。但這支隨後編成的「程斌警察大隊」的確成為日軍最兇惡的鷹犬之一。

這份手記中也記載程斌所部1939年春天被迫進入輝南縣的兵營進行訓練和休整,只是原因有些啼笑皆非,竟然是:「一つのエピソードとして隊員間に性病が蔓延したことが記されていた。程部隊の隊員には年少者が多い(一八―二四、五歳),性病が蔓延していたため、休養期間にはこの性病の治療をしなければならなかったというのである。」翻譯過來大意是:其中一個說法是隊員間性病蔓延。程部隊的隊員們很多都是年少者(18—24或25歲),因為性病蔓延,在休整期間不得不對這性病進行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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