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地陷 十三、是誰幹掉了日軍的裝甲列車

在日本收集抗戰史料之時,曾經收到一張電子版的老照片,顯示的是一列被摧毀的日軍裝甲列車,橫躺在軌道上,景象凄慘。

控制南滿鐵路的日本關東軍,擁有並改造有一批既有重炮火力又有鋼板防護的裝甲列車,在侵佔我東北三省的過程中,曾廣泛使用這些裝甲列車作為攻擊利器,如進攻江橋馬占山部隊的時候,日軍派出四列裝甲列車投入戰鬥,給缺乏重武器的義勇軍造成極大威脅。根據照片的標註,我們得知,這張照片,拍攝於1932年,地點在哈爾濱近郊,遭到襲擊的日軍屬於多門二郎中將指揮的第二師團,他們正在進攻哈爾濱。

那麼,是哪支部隊有這樣的勇氣和手段,可以幹掉日軍如此不可一世的龐然大物呢?根據這一信息,薩找到了一份資料,從我方記錄來看,1932年春,趙尚志將軍曾指揮中國抵抗戰士在哈爾濱近郊成功顛覆過一列屬於日軍第二師團的軍用列車。然而,追尋具體的時間、地點,卻發現這並不是同一次戰鬥,因為趙尚志將軍顛覆日軍裝甲列車的時間在4月,當時哈爾濱已經淪陷。

還有一種可能是日軍裝甲列車遭遇了中國裝甲列車,在歷次戰鬥中,都顯示中國的裝甲列車性能優於日軍,這與雙方戰車的設計與歷史淵源大有關係。可以說,中國裝甲列車,是按照公獅子的模式設計的,而日本的裝甲列車,是按照母獅子的模式設計的。

公獅子和母獅子有怎樣的區別呢?

在非洲,動物學家注意到一個現象,成群活動的獅子中,通常只有一頭成年公獅子,卻有成群的母獅。真正負責狩獵的,是母獅子,它們用集群追擊的方式攻擊斑馬和羚羊,公獅子卻很少出動。從身體結構而言,公獅子身材笨重,跑動不快,也不適合參加這種狩獵。

那麼,公獅子平時做什麼呢?

人們發現,其實公獅子的作用非常重要。它要負責與進入自己地盤的任何其他公獅子或大型猛獸搏鬥,將其驅逐。如果沒有公獅子,獅群就沒有自己的獵場。

公獅子與母獅子交手,則母獅子必然吃虧。其原因就在於,雖然都是猛獸,但公獅子是「設計」來對抗肉食獸的,而母獅子是「設計」來對抗草食獸的,雙方交手,公獅子自然會佔上風。

這就和中日兩國的裝甲列車的情況有點兒相似了。當時中國軍隊的裝甲列車,設計的藍本是用來和敵方裝甲列車作戰的,而日本軍隊的裝甲列車,設計的藍本是用來支援步兵的。對比雙方的設計,可以發現日軍裝甲列車的缺點:

第一,火力不及中方。儘管日軍裝甲列車裝備有比中方口徑更大的105毫米重炮,但這種重炮是固定的,只能向列車正前方射擊。中方列車上的火炮,裝備在旋轉炮塔之中,整列車有四座炮塔,都可以轉向任一方向射擊,火力強度遠大於日軍。

第二,防禦不及中方。日軍列車裝甲設計上主要針對步兵武器,機車只有兩側裝置部分裝甲,首車的重炮艙是向前開放的,發現這樣容易遭受傷亡的日軍只能在重炮兩側壘置沙袋作為輔助防衛措施,聊勝於無,其75毫米輕炮是半敞開炮塔,只有正面有裝甲。

第三,機動不及中方。日軍的機車是臨時調用1C2客車車頭,帶動裝甲列車馬力不足。中方只掛一到兩節運兵車,而日方掛運兵車達十餘節,一旦發生戰鬥日車目標大,顧慮多,不免在戰術動作上有前怕狼後怕虎的問題。

在哈爾濱戰役中,馬占山曾派出裝甲列車參戰,但因顧慮重重並未直接投入戰鬥。所以,似乎也沒有雙方裝甲列車交火的可能。

就在薩認為此案無可定論的時候,卻在一冊日軍寫真集中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

在日本陸軍恤兵部編印的《光輝——滿洲事變寫真大全集》中,也收集了這張照片,薩很快發現,這竟是三張系列照片中的一張!從這三張照片來看,傾覆的日軍列車屬於「滿鐵」臨時在普通機車上加裝護甲製成的簡易裝甲列車,其被摧毀的情況清晰可見。而日軍攝影師的標註卻更加詳細。根據標註,這列列車被傾覆的地點並非成高子,而是在三岔河,這可以確定的確與趙尚志顛覆日軍列車不是同一戰鬥。標註中稱,1932年1月28日,因為熙洽所部吉林偽軍戰鬥失利,而在哈爾濱的中國守軍忽得援兵(依蘭鎮守使李杜星夜馳援),士氣大漲。日軍第二師團緊急以四列裝甲列車運送第四聯隊兩個大隊為基幹的增援部隊趕往哈爾濱,試圖一舉攻佔該城。28日下午4點15分,第一列軍列從長春開出,緊隨其後的第二、第三列車隨行,第四列車則在次日下午發出。在日軍前進途中,不但管理鐵路的俄方僱員表現冷淡,而且有七八百名中國官兵曾對日軍進行阻擊,使日軍前進遲緩。

「二十九日在三岔河第二列列車被傾覆,三十日夜在雙城堡遭到襲擊」,標註中這樣寫道。

如此,這次日軍軍列傾覆事件,應該與趙尚志無關,那麼,是誰在三岔河傾覆了進攻哈爾濱的日軍列車呢?

答案,可能要涉及一樁公案。雙城可稱哈爾濱的北部門戶,而三岔河則位於雙城以南,屬於扶余縣,又堪稱雙城的鎖鑰。標註中提到的三十日日軍在雙城堡被襲擊,是原東北軍步兵第二十二旅趙毅率領第六六四團打的一場突然襲擊,給日軍造成重大損失,電視劇《闖關東》曾描述過這一戰。但六六四團團長吳永和也在戰鬥中陣亡。在雙城以南負責阻擊日軍的,是一個不甚光彩的人物——六六三團團長陳德才。說陳德才不甚光彩,往遠了說是他在兩個月後率部投敵,成為偽滿吉林警備第八旅的旅長,成了叛徒,往近了說,關於他在雙城以南的阻擊,多年之後,趙毅在文史資料中,還指責陳德才六六三團沒有執行他的命令,沒有阻擊日軍,甚至沒有破壞鐵路。

《中國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作戰紀實》的作者卻有另一個說法,他認為陳德才是冤枉的。

「陳德才團不但進行了抵抗,還確實破壞了松花江鐵橋一帶的鐵軌。這點在日軍的報告中都有提及,只是,我們前面不是說了嗎?日本人出來兩列火車,頭一列就是裝著搶修材料的。陳德才團擋了一下,但卻沒能徹底擋住。」

「多年之後,陳德才已經當了漢奸,自然不會再有人關心陳德才的抵抗,甚至因為他後來當了漢奸,就自然而然覺得他是當年有意投敵,不加抵抗的,以至於影響戰局。」

「但實際上,雖然僅僅遲滯了日軍半天多時間,但如果不是陳德才團進行抵抗,那麼很可能在趙毅還沒來得及出發奔襲偽軍時,日軍就已經趕到雙城。之後名聞全國的雙城堡之戰,就極有可能變成另一番景。」

以我們看到的傾覆日軍裝甲列車照片和其中的標註來看,陳德才部不但在雙城以南對日軍進行了阻擊,而且通過摧毀日軍的列車,至少把四分之一的敵軍留在了三岔河,無論從戰績還是從對後來戰局的影響來說,可算是去積極地完成任務了。而且,按照日方記載,陳部在日軍攻佔雙城以後,還曾在日軍後方截斷鐵路,以至於日軍從雙城出發的列車無法按時到達長春,難以接運下一批援軍。

我們無從得知陳德才團長用了怎樣的辦法來傾覆日軍的列車,是炸鐵路,扳道岔,還是直接攻擊敵軍列車,反正哪一樣都很不容易。在同一本書中,日軍刊登了一張被擊傷的裝甲巡道車照片,2月2日,雙城失守後,日軍繼續向哈爾濱推進,在哈市與雙城之間的五家遭到義勇軍的阻擊,這輛車被擊傷後並未喪失戰鬥力。可以看到該車中彈累累,中彈的標記幾如蟾蜍身上的疣,但只有輕武器的義勇軍卻無法打穿它的裝甲。因此,陳德才摧毀日軍裝甲列車,實在是一個輝煌的戰績。

然而,這位曾勇毀日軍裝甲列車的好漢,卻在此後的戰爭中消極失望,於1932年4月選擇了投降。

而且,僅僅一個月後,1932年5月29日,吉林抗日自衛軍馬憲章、邢占清、楊子斌等部及宮長海騎兵支隊共三千餘人,會攻阿城,一舉包圍駐守阿城的偽軍第八旅,經過激戰,敵大部被殲,偽旅長陳德才逃往哈爾濱,偽縣長魏福錫被俘,偽警察局局長被擊斃……

怎樣評價這位陳德才團長呢?英雄還是漢奸?

只能說,歷史是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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