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地陷 九、燃燒的江橋

如果說東北淪陷期間,為人所知最多的抵抗作戰,大概非江橋抗戰莫屬了。今天,在齊齊哈爾的江橋抗戰紀念館,用一面牆的長度寫著:「江橋抗戰,打響了中國武裝抗日的第一槍。」江橋抗戰的確具有抗日戰爭第一槍的意義。

對於這次戰鬥,我方記錄如下——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日本侵略軍迅速佔領遼寧、吉林,繼續向黑龍江省進犯。那時黑龍江省省會在齊齊哈爾,日軍要佔領齊市,必須經過洮(洮南)昂(昂昂溪)鐵路上的嫩江橋。

剛剛受任的黑龍江省代理省主席兼軍事指揮馬占山,指揮黑龍江省防軍果斷切斷橋樑並不顧上層的不抵抗命令,以約三個旅的兵力布防於嫩江北岸,扼守嫩江橋。11月4日,日軍以滿鐵守備隊進攻,被擊退。6日,關東軍以主力第二師團投入作戰。

馬占山親赴前線指揮,與敵鏖戰,日軍以優勢炮火和飛機、坦克掩護,輪番猛攻,陣地失而復得,形成拉鋸。12日,日軍又從朝鮮調來援兵,加強進攻。馬占山孤軍奮戰,因部隊傷亡過大,後援無繼而撤退。

19日,日軍佔領齊齊哈爾,馬占山將省會遷至海倫。江橋抗戰歷時半個月,是「九一八」事變後中國軍隊對日軍的第一次有力抵抗,馬占山雖敗猶榮,獲得國人讚譽。

其實,江橋抗戰還要加上一個前奏——早在10月16日,江橋就已經打起來了。不過,此時日方參戰的是偽軍原洮遼鎮守使張海鵬部,已被關東軍委任為黑龍江省省長的張海鵬意圖武力逼迫黑龍江守軍讓出江橋要隘,進而奪取省會齊齊哈爾。

結果,黑龍江守軍果斷還擊,大敗張海鵬。只是,這一仗並非後來大名遠揚的馬占山所打,而是由黑龍江省軍署參謀長、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一期畢業生謝珂指揮的。當事變爆發時,黑省主席萬福麟遠在北平,在代理省主席馬占山尚未到任、敵人大兵壓境的情況下,謝珂將軍親率部隊在江橋迎擊,戰鬥中張海鵬所部前敵總指揮徐景隆觸雷身亡,全軍被迫後撤。見此情景,日軍遂借口修橋直接參戰,才有此後的戰鬥。

然而,日方的資料中,對江橋抗戰又是怎樣評價的呢?

在今天保留下來的日方材料中,有大量江橋之戰中拍攝下來的照片,其中,又有相當部分展示的是日軍在戰鬥中的損失。

日方記錄也承認在第一次嫩江橋戰鬥中,日軍的最大成果是成功從馬占山軍的阻截中擺脫出來,退回出發陣地。

給日軍造成了較大傷亡,頂住了日軍的進攻,迫使其後退,這在東三省戰場上似乎還是第一次。因此,江橋抗戰得到如此高的評價並不奇怪。

從日軍拍攝的照片還可以看到,雙方擁有的兵力火力是不對等的。日軍有飛機拍攝的轟炸嫩江橋副橋的照片,說明其動用了當時較為先進的空中力量。馬占山軍並無飛機,我方記錄江橋陣地曾遭到日軍瘋狂轟炸,氣急的馬占山命令士兵躺倒後對空射擊,結果擊落一架日機。雖然馬占山沒有上過軍校,但是這樣的動作恰好是防空射擊的姿勢。日方也承認有一名叫作大針的飛行員被擊傷,卻沒有提到飛機是否被擊落。

而面對敵軍如此攻勢,馬占山軍的作戰方式依然沿襲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標準模式——塹壕戰。這顯然已經有些落後於時代,只能靠戰士的勇氣補足了。

而且,日軍照片中還出現了一名陣亡的馬占山軍騎兵,根據日方記載,此人與普通抵抗戰士不同,具有典型的少數民族風格——日方稱其為俄羅斯人,並懷疑蘇聯曾經派人參戰。

實際上,蘇聯人此時已表示嚴格採取中立態度,這對馬占山等期望蘇聯支持的政界要員,無疑是冷水澆頭。

也許,這名俄羅斯族戰士,只是在詮敘一個概念——抗日戰爭是我們的國戰。馬占山軍中的少數民族戰士,代表的是一種幾年後才被表達出來的詞句——「地無分東西南北,人無分男女老幼」。

由於黑龍江孤懸敵後,江橋抗戰的真實情況難以為我方掌握,一手史料甚為稀缺。然而去實地考察之前,我在日本卻找到了一冊由日軍隨軍畫家虎藤夜舟1936年所繪的《滿洲事變繪卷》,裡面多幅作品展示的正是江橋之戰的畫面。

在日本軍國主義時代的作品,自然應該反映的是日本侵略者的赫赫武功。然而,這名日本畫家卻不由自主地在畫面中記錄了大量中國軍人奮勇抵抗的形象。從這些畫卷中,我們能夠感到真實的江橋戰場上,無畏的中國戰士曾給了日軍怎樣的震驚。且讓我們用虎藤夜舟在自己畫卷《浜本支隊的戰鬥之一》下方的一段記述,來重溫這段歷史吧——

十一月五日早朝,(浜本大佐率領的嫩江)支隊開始攻擊前進。但敵炮火配滿戰場,我方無協力之炮兵,因此死傷續出。加之,敵優勢騎兵數團由我側背近迫,支隊完全陷於敵之重圍,戰況無樂觀。各隊忽進忽止,雖盡死力奮鬥,戰況終不如意進展。不久包圍之戰場暮色蒼然。彈藥缺乏,在酷寒飢餓之中疲勞亦忘。唯有在軍旗之下官兵一致,以期全滅。死守陣地,僅有待增援隊到來一線之望。

也許,他們從此才能夠明白,這塊土地上,並非哪裡都是北大營。

這應該是對江橋戰鬥最好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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