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往事 四、和解

如果讓牛傳統重新選擇,他寧願回到監獄裡去。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就說那天晚上吧,他完成任務以後,往回走。風吹著他的額頭,他感覺很涼爽。現在,他的頭腦很清醒,反應也很靈敏。因為牛傳統知道,他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

他沒有急著回去,在街上慢慢地走。

他的身邊是一棟棟黑糊糊的房子,一扇扇緊閉的大門,門裡死寂無聲。

牛傳統盼望著房子里走出一個人來,是男是女無所謂。他或她站在門口,看著牛傳統,很正常地笑一笑,聊幾句家常話。或者,什麼都不說,只是點點頭打個招呼。

已經很久沒有人和他正常說話了。

然而,牛傳統沒見一個人出來。他甚至懷疑這是一個空村。

推開院門,他立刻看見了老女人和老頭兒,他們僵僵地站在院子中間,似乎是在等他。牛傳統嚇了一跳,然後走上去說:「刀……我給她送去了。」

老女人說:「早點睡吧。」

「明天我就回去了……」牛傳統試探著說。

老女人掃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哦,知道了。」

牛傳統怔了一下,他們肯放他走?想了一下,他又試探著說:「我明天一早……就走?」

「我們送送你?」老女人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行。」牛傳統心裡一陣狂喜。

老女人說:「今天晚上,你睡這屋。」說完,她用手指了指。

牛傳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是一間低矮的小偏房,沒有窗戶,像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他點點頭走了過去。

屋子裡挺黑,牛傳統摸了摸門後,沒有發現開關。他掏出手機,按了一下,綠幽幽的光亮了起來。他看見屋子裡空蕩蕩的,有一張床和一個很大的木箱子。

木箱子里會不會藏著一個人?

牛傳統不敢在這個屋子裡睡了,他走到門口朝院子里看,老女人和老頭兒還站在那裡,像是兩個木頭人。他詫異了,趕緊退回來,關上門。

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又拉開門,朝外看。老女人和老頭兒憑空消失了。這時候,袁天剛從對面的屋子裡閃了出來,他縮手縮腳地朝角落跑去,沒過多久又跑了回來,像是去廁所了。

「哎——」牛傳統小聲地喊了一聲。

袁天剛停住腳步,扭過頭看著他。

牛傳統走上去,說:「睡不著,到你屋裡坐坐,行吧?」

「進來吧。」袁天剛走了進去,然後打開了燈。

這個屋子裡沒有木箱子。

袁天剛穿著一身單衣,進屋以後他就鑽進了被窩。牛傳統四下看了看,屋子裡只有一張床,沒有椅子,他只好坐到了床邊。

牛傳統偷偷瞄了袁天剛幾眼,發現他臉上的肌肉在一下下地抖。

「今天晚上……有點冷。」牛傳統沒話找話地說。

袁天剛臉上的肌肉又抖了抖,說:「是有點冷。」

「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去了。我打算好了,回去以後買輛二手車,租個攤位繼續賣肉。你說的那件事我就不摻和了……」

「什麼時候走?」袁天剛打斷了他。

牛傳統說:「明天一早就走。」

沉吟片刻,袁天剛嘆了口氣說:「走吧,走吧,離開這個鬼地方。」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很驚恐的樣子。

「你……沒事兒吧?」牛傳統試探著問。

「我也不知道。」袁天剛的表情變得沮喪而驚恐,彷彿知道了有什麼危險要降臨到他身上一樣。

牛傳統愈發詫異了。他仔細回憶了一下,想起來袁天剛從下了火車以後就變得有些不正常了,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和上火車之前判若兩人。

他在火車上遇到了什麼事?

「以後,你有什麼打算?」沉默了一會兒牛傳統才說。

袁天剛苦笑著說:「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回去繼續賣年糕。」

「這個簡單。」牛傳統鬆了一口氣說,「那你就回去繼續賣年糕唄,要是沒有本錢,我這裡還有些錢,你先拿去用。」

袁天剛看著他,突然說:「要是命沒了呢?」

「出什麼事了?」牛傳統吃了一驚。

猶豫了很久,袁天剛才吞吞吐吐地說:「他們認出我來了,而且還知道我為什麼來的,他們要對我下黑手了。」說完,他怯怯地看了看門口,彷彿要對他下黑手的人就在門外。

「他們是誰?」牛傳統愣了一下,問道。

袁天剛淡淡地說:「同樣在打玄奘頂骨舍利主意的人。你見過一個,就是和朱能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剛才你不是去給她送刀了嗎?」

「哦,刀我已經給她送過去了。」牛傳統不想討論這件事,他已經開始憧憬自己的新生活了。

兩個人很久沒有說話,各自悶著頭吸煙。

牛傳統有些困了,他想回去睡覺,可一想到屋子裡那個木箱子,他的頭皮就發麻,想了一下,他小心地說:「在那個屋我睡不著……咱們換下吧?」

「換什麼?」袁天剛顯然是走神了。

「你到我那屋去睡,我在這兒睡……」牛傳統掃了他一眼,又說:「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那我先回去睡了。」

「願意,願意!你就在這兒睡吧,我去你那屋。」說完,袁天剛開始手忙腳亂地穿衣服。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牛傳統長出了一口氣。

坐在床上抽完一支煙,他走到門口,想把門鎖上。門上裝的是那種很古老的插銷,而且還壞了,這個屋子的門根本就鎖不上。牛傳統在屋子裡轉了好幾圈,也沒發現有什麼東西能把門頂上。

今天晚上,要夜不閉戶了。

關了燈,牛傳統摸到床上躺下來。屋子裡一片漆黑,只有門縫裡透進來一點夜光,顯得十分詭異。

他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閉上眼睛打算睡了。這麼多天了,他第一次感到輕鬆。就在他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屋子裡似乎有動靜,他一下就豎起了耳朵。

聲音不是從外面傳來的,就在屋子裡!牛傳統睜開眼,借著幽幽的夜色,他看見屋子中間站著一個彷彿穿著雨衣的人,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像是一截木頭。

牛傳統的骨頭都軟了,顫顫地喊了一聲:「誰……」

穿雨衣的人竄了上來,對著牛傳統就是一拳,第一拳打在他的左眼上了,緊接著第二拳打在了他的右眼上,又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最後一拳打在他的嘴上。

穿雨衣的人打出一拳,就喊一句話:「離朱能遠點!滾蛋!趕緊滾蛋!聽見沒有!」說完,他轉過身,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他還沒忘了給牛傳統帶上門。

牛傳統的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門牙似乎也有些鬆動,他摸了一下臉,一手血。他再也不敢在這裡待下去了,強忍著痛下了床,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這天晚上,他躲在路邊一個廢棄的小屋裡,哆嗦個不停。終於快熬到天亮了,牛傳統聽到有一輛車開了過來,他走出去看了看,是一輛拉泔水的農用車。

他站到路中間,揮舞著雙手。農用車停了下來,司機很警惕地看著他。

「搭個車……」牛傳統顫抖著聲音說。

司機朝他身後看了看,確定他沒有同夥以後才說:「上來吧。」

牛傳統拉了拉衣領,上了車。還好,他在上火車以前買了帽子和口罩,戴上以後能遮住臉上的傷。

「你去哪兒?」司機問。

「去火車站。」

司機瞥了他一眼,不再說話了。

坐在車上,牛傳統怎麼也想不明白,穿雨衣的人為什麼要打他。聽語氣,他似乎是朱能派來的。可這就不對了,牛傳統覺得自己雖然有過打斷朱能骨頭的想法,但是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而且他已經向朱能示好,表示和解了,朱能為什麼還要找人來打他?猛然間,牛傳統想起一件事來——他從朱能家拿了三萬多塊錢。

難道是為了這三萬多塊錢,朱能才找人打他的?

不對,穿雨衣的人只說讓牛傳統離朱能遠點,並沒有提三萬多塊錢的事……

回到家以後,牛傳統想了幾天,決定把那三萬多塊錢還給朱能。他寧願窮死餓死,也不願整天擔驚受怕了。最後,他決定把錢再給朱能偷偷地放回去。

這天晚上,牛傳統悄悄地來到了朱能家。朱能家亮著燈,好像有人。這個情況他事先沒有想到,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正猶豫的時候,朱能從樓道里出來了,他鬼鬼祟祟地朝小區外面走去。

牛傳統往樓上看了一眼,朱能家還亮著燈,家裡還有人?想了一下,他悄悄地跟在了朱能後面,他想如果有機會就把這三萬多塊錢還給朱能。

朱能一直在街上遊盪,牛傳統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很長時間以後,朱能走進了一條衚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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