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紙幣 五、路上

前面越來越荒涼了,山路越來越窄,樹木越來越高大、茂密,看不到一個人。鳥的啼叫聲,野獸的號叫聲,不絕如縷地鳴響著。

朱能很害怕。他一次次地嘗試著開機,希望奇蹟會出現。

手機卻一次次讓他失望。開始的時候,它還能掙扎著亮幾下,後來,它乾脆毫無反應了。

「用我的吧。」老袁遞給他一部手機。

朱能一怔,接了過來。

這是一部很舊的手機,有幾個鍵已經磨光了,像一隻只死魚的眼睛。讓朱能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個很舊的手機竟然是雙卡雙待的。

「你把你的手機卡放進去吧,我的手機能同時放兩個卡。」

朱能打開手機後蓋,把自己的手機卡放了進去。

他按下了開機鍵。

很快,手機開機了——信號滿格,電量充足。

朱能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求助?向誰求助?

報警?為什麼報警?穿紅色雨衣犯法嗎?長得像猴子犯法嗎?往別人的包里塞錢犯法嗎?睡覺打鼾犯法嗎?喜歡躺在木箱子里犯法嗎?哦,對了,用油漆往別人門上寫字犯法,可是朱能沒能當場把他抓住,沒有證據。

最後,他沒有打電話。

車一直朝前開,幾個人都不說話,靜極了。朱能豎起耳朵,似乎聽見後備箱里有動靜,聽不太真切,若有若無的。

路邊出現了莊稼地,還有了人家,不那麼荒涼了。

下雨了,外面沒有人。

「停車!」孫空突然喊了一聲。

白晶晶停下車,有些吃驚地看著孫空。朱能看了看外面,不遠處是派出所。他有些不知所措——孫空和老袁的舉止總是那麼反常,讓人摸不著頭腦。

他們下了車,打開後備箱,搬出木箱子放到派出所門口不遠處。然後,他們開始往回跑。雨天路滑,老袁摔了一跤,他一聲不吭地爬起來,繼續跑,一瘸一拐的。

「開車!」老袁氣喘吁吁地說。

白晶晶愣愣地發動了車。

朱能目瞪口呆。

車開出去老遠了,老袁還不停地回頭看。後面沒有人。終於,他長出了一口氣,說:「終於把他給打發了。」

孫空也長出一口氣,說:「給我根兒煙。」

朱能趕緊掏出煙,抽出一支遞給他。直覺告訴他,事情有了變化,而且很有可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孫空抽了兩口煙,說:「你是不是有仇人?」

朱能怔了怔,還是點了點頭。

孫空笑笑說:「現在,你沒有仇人了。」

朱能有些發矇,他愣愣地看著孫空,等他繼續說下去。

「你的仇人就在剛才的木箱子里。現在,警察肯定在審問他,你應該沒事了。」

這是怎麼回事?朱能更懵了。

孫空繼續說:「那天晚上,我去你家的時候,就發現他在你家樓下,鬼鬼祟祟的。早上你剛出門他就上來了,在你家門上寫字。我嚇了嚇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還用他的油漆寫了張紙條塞進了他的口袋,本來以為這樣能把他嚇跑,沒想到,他又跟我們上了火車。」

朱能聽得一愣一愣的。

「在火車上,他一直在監視你。」孫空壓低了嗓音,「我聞見他身上的味兒了。後來,我發現他跟你去了餐車,我也跟了上去。沒想到,你被乘警帶走了,這一定是他搞的鬼。我怕他繼續害你,就把他弄暈了。」

朱能愣愣地問:「你怎麼把他弄暈的?」

「麻醉劑,我給他打了足以弄昏一頭河馬用的劑量。」

朱能還是有些不明白:「你是怎麼把他弄下火車的?」

「警察叔叔,我爸爸喝醉了,您能把他扶下火車嗎?」孫空的嗓音忽然變了,變得像個孩子。

老袁和白晶晶笑了,朱能沒有笑,他還有些懷疑。

笑完,老袁說:「我和孫空怕你知道了以後害怕,一直沒告訴你。對了,乘警為什麼要抓你?怎麼又把你放了?」

朱能掃了白晶晶一眼,她的神情似乎有些緊張。

「哦,沒什麼,我的錢包里有一張錢是假的,他以為我是假幣販子。後來,問題弄清楚了,他就把我給放了。」

孫空和老袁又笑了,朱能覺得他們的笑聲里飽含深意。

朱能想了一下,小心地說:「我的行李里,多了三萬塊錢……」

「是我放進去的。」孫空說,「你不說我都忘了,那是給你的工資,三個月的。」

朱能不說話了。他覺得孫空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信,但是毫無破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孫空和老袁不是牛傳統的同夥。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個好消息——

如果孫空、老袁是牛傳統的同夥,那問題就簡單了,至少他知道仇人是誰,為什麼要找他報仇;如果他們不是牛傳統的同夥,這件事就複雜了。兩伙人同時找他的麻煩?或者,背後還有更多的人……

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白晶晶。

白晶晶很專心地開車,她把車開得很快。

朱能看了看手機,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有點餓。他抽出一支煙,點著,使勁吸起來。

山越來越高,路邊的樹木越來越少。走著走著,盤山路的一邊變成了高聳的山峰,另一邊卻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他的心,又本能地縮了起來。

這一路根本看不到其他車輛,無論是相同或者相反的方向,似乎這條漫長艱險的山路上,他們這車人是僅有的生命。

車子突然急剎車,朱能的頭撞在了前排的靠背上。

他看見前面不遠處停著一輛摩托車,黑色的,它孤零零地停在路中間。

它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孫空和老袁在座位上躺了下來,白晶晶乾脆趴在了方向盤上,似乎想趁這個機會休息休息。

朱能探出頭去左顧右盼。

一個穿灰衣服的人,蹲在路邊,燒紙錢。過了一會兒,他慢騰騰地站了起來。他低著頭,身上還帶著一股紙灰味,彷彿來自地下。

「師傅,麻煩你把車子靠路邊停一下。」朱能喊道。

那人沒有抬頭,開始推摩托車。

他的摩托車后座上有一個木架,木架上蓋著一塊白布,白布的下面鼓鼓的,還散發著一陣陣的香氣,像是賣年糕的。

朱能打開車門跳下車去,喊道:「等一下!」

那個人慢慢地抬起頭,看著朱能。

「賣的什麼?」朱能指著摩托車后座問。

「年糕。」那人的聲音很低沉。

朱能轉過頭,問車裡的人:「你們吃嗎?」

他們沒有回答,朱能只看見白晶晶的長髮在車內飄動。

轉過頭,朱能訕訕地說:「給我來點兒。」

那人低下頭,掀開白布,從下面抽出一把長長的刀,攥在手裡,注視著朱能。

朱能比畫了一下,說:「切成四份。」

那人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他給朱能切了四份年糕,稱完,說:「二斤半,三塊五一斤,一共是八塊七毛五,你給八塊五吧。」

朱能怔了一下。今天早上,他買了一瓶礦泉水,一塊五,他給了那個老女人十塊錢,老女人找給了他八塊五。

這似乎又是巧合。

朱能把老女人找給他的八塊五毛錢給了賣年糕的人。

後來,朱能才知道,他的這個舉動是多麼的愚蠢。他應該仔細檢查一下老女人找給他的錢。一張五元的,三張一元的,還有一張五毛的。

其中,有張面值一元的錢上,寫著一句話。

等朱能知道這句話內容的時候,這個故事已經快結束了。如果他能仔細檢查一下這些錢,也就沒有後面一連串的恐怖故事了。

所以,我們要看好手裡的每一張錢。它們有可能是假幣,還有一種可能——它們身上隱藏著一個秘密。

朱能沒有看到這個秘密,所以,故事繼續——

年糕還很熱,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味。朱能送到嘴邊剛要吃,突然聽到了一陣很晦氣的聲音。他抬起頭,看見前面緩緩地開過來一輛車,車的前面掛著一個巨大的花圈,聲音就是從車裡傳出來的。

靈車,哀樂聲。

靈車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的臉很白,長得像戲子。他盯著吉普車看了很久,然後他看了一眼朱能,說:「師傅,麻煩把車靠邊停一下。」

朱能咬了一口年糕,說:「我不是司機。」

男人的臉色變了一下,說:「師傅,別開玩笑了,這裡就你一個人,你不是司機,這吉普車難道是從懸崖下冒出來的?」

這句話很喪氣。說完以後,男人似乎被自己嚇了一跳。

「哦,司機可能是躺在車裡睡著了,我去喊她。」

男人點點頭,遞給朱能一支煙:「麻煩師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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