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陌上花之木蘭花樹 第七節

黑煙向木蘭谷深處卷過來。歐陽覓劍拉著小謝不停的往山頂爬去,卻依然看不見出路在哪裡,山壁越來越陡峭,滿是藤葛枯木,根本沒有路了。兩人正躊躇著,忽然看見不遠處山腰上,閃出一株木蘭花樹。心照不宣的,同時向那邊爬去。

樹是斜生在一塊山石邊上的,歐陽覓劍不假思索的推開石頭,後面露出一個山洞。洞口寬約四尺,裡面深不足兩尺,剛剛可容兩人。歐陽覓劍和小謝都有些失望,促膝坐下,看見下面的木蘭山谷,已經被濃煙吞沒了。

「他們燒山,不怕把惡鬼燒出來報仇嗎?」小謝幽幽道。

「報仇——」歐陽覓劍道,「報什麼仇?」

小謝道:「你不記得柳兒的話嗎?」

歐陽覓劍道:「圓天閣的人,害怕木蘭谷里唐家的惡鬼。」

小謝道:「十七年前,優曇唐氏滅門,一直是江湖上未解的懸案。看來此事,竟要著落在圓天閣了。」

歐陽覓劍指著小謝道:「唐家若真的滅門,你又是誰?」

「難道,我真是唐家的人?」小謝猛然站起,卻不防洞子太矮,後腦勺「砰」的一聲磕在石壁上,眼淚登時流了下來。

「怎麼這樣不小心?」歐陽覓劍好笑道。

小謝不言,抹了把眼淚,慢慢的轉過身,瞪著那面石壁細看。

「想狠狠還它一掌嗎?」歐陽覓劍嘲笑道。

「這聲音不對。」小謝道,「石壁後面似有古怪,像是有個洞。歐陽覓劍,煩你用你剛才挖坑的掌法,打這石壁一下。

「好,」歐陽覓劍一口應允,同時擺開架勢,「替你報仇。」

那一掌風雷震撼,石壁被擊開了。後面果然是空的。小謝探頭進去,一股潮濕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過了一會,依稀看見,裡面似是一條長長的甬道。歐陽覓劍已經點起了一個火把:「進去吧,說不定這是一條出路呢!」

底下露出一條窄窄的石階,通向黑漆漆的地下深處。兩人相扶著走了下去。這條地道開鑿的十分簡陋,僅有一人高,黑暗無光。摸索著走過去,每一步都是在下台階,岩壁也越來越濕又走了許久,似乎到了山谷底部,石階越來越窄,幾乎是在山石的狹縫中穿行。山道的出口卻一直沒有出現。忽然,山路一轉,前面堵住,竟是路到頭了。兩人均未想到走了這許久,料定這甬道必有古怪,卻不道是個死胡同。小謝十分泄氣,一下子坐在地上:「咱們倆死定了。」

「為什麼?」歐陽覓劍道。

「退是退不回去,後面的木蘭谷全是追兵,這個破洞子,竟然又沒有出路。就算不被人發現被殺死,也要活活餓死在這裡。」

歐陽覓劍道:「如果有人來倒也好。至少我們殺了他,還可以靠他的血肉,多活幾天。」

小謝聞言,臉登時白了,不由自主的把劍護在胸前。

歐陽覓劍淡淡道:「你這會兒不餓,自然是想著死人肉就噁心,餓了可就是另一回事。我從前也如你這般,後來在天山學藝,十五歲的時候,有一次迷了路。冰天雪地里什麼都沒有,眼看就要死在外頭了,忽然發現一個獵人,已經凍死了——我才活了下來。」

小謝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強笑道:「呵呵,既然如此,你餓了就吃我吧。我一定死在你前頭的。你武功那麼好,應該能比我多撐幾天。」

歐陽覓劍看了她一眼,笑道:「說什麼呢!現下還未絕望,不至於如此打算吧?要是真的到了那個地步,我會趕在你前面死掉,讓你吃我。」

小謝呵呵的笑道:「啊?看不出來你這樣無私。」

歐陽覓劍冷笑道:「人命都是一樣的寶貴。只不過你死了,尚有多少人要傷心,比如你義父,你的同門兄弟姐妹;我若死了,只有人高興的。」

小謝默然一陣,忽道:「歐陽覓劍,你的母親,很早就不在了是么?」

歐陽覓劍心中一凜。多少年來,心裡最是念念不忘的,便是母親;然而最害怕,最忌諱被人提起的,也是母親。那是血液之中一道幽暗的陰影,是暗傷,也是無法面對無從猜解的秘密。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我沒有見過她,據說我生下來不久,她就死了。我父親和家裡的人——所有人,諱莫如深。從沒有人告訴我,我母親是什麼人。」眼前這個女孩子,認識不過才一天,為什麼他偏偏要對她說起,「也因為這個緣故,我和我的父親,一直有一種說不出的生分。小時候倒是二娘疼我一些,她出身大族,是個知書達理的聰明女子,不會武功,性情卻好。只不過,二娘——甚至還有柳兒她們,都有些怕我。她們說,因為我像我父親。其實我知道,還是我那個早死的母親的緣故。」

小謝聽得出歐陽覓劍的寥落,卻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我本來應該是誰。」歐陽覓劍道。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彷彿忘記了這個洞子已經沒有出路,卻各自想著心思。過了一會兒,小謝忽然一凜,像是被什麼聲音驚醒。待她側耳傾聽,那聲音卻消失了。她屏住氣,深山深處,似是地下的泉水在一滴一滴流淌。

「有人在挖山!」歐陽覓見低聲道。

果然,是斧鑿在一點點咬噬堅硬的花崗岩。

「是從那一頭過來的!」歐陽覓劍道。

小謝慌忙點了火折,往山洞的四壁細細看。這下看出來了,他們前面的甬道里是一堆巨石。看起來,原來這裡的路是暢通的,卻被人炸斷了,碎石擋住了來路。甬道那一頭通向何處?又是什麼人在努力望著邊開鑿,想到圓天閣的禁地木蘭谷來?

「我們也挖!」歐陽覓劍退後兩步,又是一招天風掌劈下。山石震開了一小塊。小謝皺了皺眉頭,舉著火摺子又照了照,看見地上有一件小物事。撿起來一看,是一隻精巧的羊皮囊,上面有硃砂染成的紅花圖案。

「你的?」

歐陽覓劍搖搖頭。羊皮囊看來有些年頭了,埋在灰塵里,被歐陽覓劍的掌風震出來。小謝解開皮囊上的結子,不由得又驚又喜:「真真天助我也!」

皮囊裡面,竟然滿滿的全是黑火藥。「也不知有沒有受潮。」一邊說著,一邊把火藥盡數倒在石堆上。

「我猜,可能正是當初炸斷這條甬道的人,走後留下的遺物。」歐陽覓劍捧起一把火藥,倒回了羊皮囊里,「還是少用一點吧,那邊還有人呢,未知是敵是友。」

兩人後退了幾丈遠,貼著地面趴下。小謝用綉骨金針的暗器手法,把火折擲向鋪滿火藥山石上。只聽轟的一聲,振聾發聵。然後大大小小的碎石如山洪暴發一樣滾滾而下。小謝拽著歐陽覓劍,跳到轉角一個較高的位置上。

過了一會兒,震動平息了。隱隱的,那邊吹過來一點陰涼的風氣。歐陽覓劍走過去,用掌力推開堆積的碎石。於是豁然開朗。

山石阻隔後面的,是一間寬闊的石室。幽暗之中,隱然可見一個身形峭瘦的白髮老人,負手背立。小謝用火摺子照了照,老人的手裡拿著一把短刀,鋒刃殘缺,十個手指淌著淋淋鮮血。原來這人竟然只是用這樣簡單的工具在開鑿山道。

歐陽覓劍十分警惕,雙掌扣在胸前,暗含綿綿招式。「閣下何人?」

那老人緩緩轉過身來。幽然的光線下,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驚呆了。

雖然一別經年,風塵憔悴,雖然他一身縞素,衣衫襤褸,雖然他竟然鬚髮皆白,老得遠遠超過實際年紀,歐陽覓劍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正是自己的父親,傳聞中已故去的圓天閣主歐陽軒。

而小謝卻在想,這是畫中那個衣冠灑落的劍客嗎?

「謝謝你,覓劍孩兒。」歐陽軒淡然道,「我正擔心我挖到死,也不能走到那一邊去呢!沒想到竟是你幫助了我,這豈非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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