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陌上花之木蘭花樹 第四節

圓天閣亂作了一團,靈堂淹沒在衝天的火光中。歐陽覓劍只覺得血往上涌,忽然聽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燒了也就燒了,反正……」

說話人穿著一身華麗端雅的紫衣,面如冠玉,神采翩然。雖然八年不見,歐陽覓劍卻是認得清清楚楚。此人正是「一春夢雨冷泉刀」,從前名動浙閩一代的福建林家的二少爺林落,十三年前入贅歐陽世家,和江思源一齊,成為老閣主歐陽雲海的左膀右臂。可惜不久老閣主死了,繼任的閣主歐陽軒仍然重用總管江思源,卻頗為忌諱自己這個妹夫,尋了幾件事由,把他手中的權利一一奪了回來。

在歐陽覓劍少年時的記憶里,自從祖父去世,林姑夫也就是病蔫蔫的。一年十二個月,倒有十個月躲在姑姑的閨房裡,請醫喝葯。他兩口子再不過問樓中的大小事務。沒想到閣主歐陽軒一死,他立刻精神起來。

「哼!」歐陽覓劍不由得捏緊了劍柄,卻悄悄躲進暗處。

「姑老爺,姑老爺,這火得救,靈堂里還有人哪——」

林落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個下人:「哪裡有人!不許胡說!」

歐陽覓劍一聽,猛然如醍醐灌頂。林落和姑姑歐陽輕,不知他已然離開靈堂,卻想把他燒死在父親的靈柩前。怪不得江思源不讓他去靈堂,原來如此……

火海之中,分明傳來了女子的尖叫聲。

柳兒躲在供桌之下,望著四壁的火光,漸漸向自己捲來。

蘭哥兒,他在哪裡。他說過,要自己在這裡等她的,怎麼不回來。一陣陣濃煙嗆得她幾乎要窒息過去。她拾起落在地上的白芙蓉花,貼在臉上,冰涼。

房梁被燒斷了,不偏不倚的砸在歐陽軒的棺材上。那檣木棺材啪的一聲裂開了。柳兒捂住了臉,不敢看死去閣主的面容。

就在這時,忽然從開裂的屋頂上,卷進一道涼風。未及睜眼,耳畔風聲如割,滿天的煙火被遠遠的拋到了腳下。

「公子……」柳兒又驚又喜,不由得伸臂抱住身邊的人,可是卻攬住了女子的一搦纖腰。

驚異懊惱之間,她已經被輕輕的放進了遠離火場的人群中。再回頭看,那女子已經不見了。

「哎,等一等——」柳兒不由得喚道。

黑影如燕子般閃過,滿場的人,竟然沒有一個發覺。柳兒爬了起來,往地牢那邊奔去。

「柳兒?」忽然一個冷冷聲音攔了過來,「你居然在這裡?」

柳兒抬頭,看見一個中年美婦,舊象牙色鵝蛋臉兒,映在熾熱的火光中,說不出的詭異。

「姑太太……」

漫天的劍華,籠在頭頂。

「歐陽覓劍,不要鬧。我勸你先往這邊看看……」

歐陽覓劍不理她。從他很小的時候,這個姑姑就用一種極度嫌惡的眼光看他,令他渾身發毛。歐陽輕,圓天閣老閣主歐陽雲海的千金,此時站在高樓上,倚著欄杆,遠遠的觀望丈夫與侄兒的生死決鬥,一邊悠悠道:「你如果不想這個丫頭死的話,就給我放下劍,乖乖回到停雲榭去。」

林落一邊擋過歐陽覓劍的「歧路亡羊」,一邊嘿嘿冷笑。

「不然,休怪我心狠。我要你親眼看見她死得多慘。」歐陽輕兩根手指搭在柳兒胳膊上,這個沒學過武功的女孩子,一動也不能動。

歐陽覓劍霍然回頭,看見了。就在這時,林落一刀掄起,大雪滿山,削向歐陽覓劍脖頸。歐陽覓劍一晃,只見一片青絲,被冷泉刀的銀光掠了下來,紛紛揚揚。

「公子,公子——」柳兒大叫,「你快走啊——」

歐陽覓劍閃開林落的攻勢,向歐陽輕衝過去。一路劍光如電,撂開目光及處的一個個人形。

「你快走啊——」柳兒的聲音裡帶著漣漣淚水,「這一屋子的人,都是要置你於死地的。你還看不出來嗎?」

「死丫頭。」歐陽輕隨手掄過一掌。柳兒頓時暈倒。

圓天閣的打手們,一層一層的圍了上來,鐵桶一樣水泄不通。林落好整以暇的微笑著,低垂了眉目,擋住自己刀一般射向侄兒的目光。

靈堂的火熊熊燃燒,山牆倒了,發出轟鳴。

歐陽覓劍緩緩放下了劍。

「你們想怎樣。」

林落和歐陽輕交換了一個眼神。

「賢侄,」林落咳了咳,「你的武功實在太好了,我和你姑姑都沒有料到。當年你爹把你送走,神不知鬼不覺的。我們去年才知道,原來是去了天山。你爹死的早,你還不懂事,這圓天閣……圓天閣……」

「別廢話了。」歐陽輕不耐的打斷了他,「老實告訴你,歐陽覓劍,不要以為你爹爹死了這圓天閣就是你的。你不配!——聽見了么?不是我們下套子想害你,而是你根本就不配跟我們爭!一個野種,哪能作堂堂的圓天閣主!」

歐陽覓劍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歐陽輕的話。

歐陽輕卻不再解釋:「你立刻斬下右手的拇指,從此離開圓天閣,沒有別的出路。」

斬下右手的拇指,便是終身不能再使劍了。歐陽覓劍強壓住心中的驚異和憤怒,低了一回頭,旋即淡淡的笑了笑:「為了一個丫頭,我還不值得如此。讓她的爹爹來救她罷。」

柳兒似乎醒了醒,發出了微微的呻吟。然而總管江思源,此時卻不知在哪裡。

歐陽輕心中一凜。歐陽覓劍的話提醒了她,倘若江思源出現,怎會不救自家閨女。但是,這個老頭兒去了哪裡。她注意的瞧著這個陌生的侄兒,猜不透他心裡想的什麼。

歐陽覓劍一咬牙,再不往高樓上看一眼。提起長劍,轉身向外衝殺去。他有如一柄出鞘的利劍,寒光耀目,所過之處如狂風過花林,殘紅遍地。圓天閣的殺手們,也並不是易與之輩,一排倒下後,又有一排撲了了上來。歐陽覓劍殺到大門口,不覺喟然。

那扇巨大的紅漆門,死死的閉緊。

樓頂的屋檐上,一個黑色的影子晃了晃,似是睜大了一雙驚異的眼睛,卻看不透這夜色。

「放箭!」歐陽輕微啟朱唇。

歐陽覓劍轉過身來,面朝著他們。他渾身是血,染透了輕翾的白衣。一陣箭雨放出,黑壓壓的蓋了過去,再也看不見人的形影。歐陽輕擰緊了眉頭看著,她覺得歐陽覓劍總該用劍抵擋一陣。但是黑雨之中,並沒有寒光飛起。她的手心裡滲出了薄薄的汗。

只是那麼一小會兒的功夫,卻好像一個時辰一樣漫長。

箭雨過去了。他們看見恬然洞開的大門。後面是茫茫的夜色。

歐陽覓劍不見了。

林落和歐陽輕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呵呵,呵呵呵……」

一片默然中,只有高樓上傳來輕盈的笑聲,斷斷續續的,是笑,卻也像是哭。「他走了,走了……」

歐陽輕鎖緊了兩道秀眉,厲聲道:「江思源那個老不死的,去哪裡了!」

有人走了過來,低聲說了些什麼。

「去了東邊……」林落低聲沉吟著,「東邊有廬山,難道他去廬山派了?去廬山派幹什麼?」

「先不管他!」歐陽輕不耐煩道。她扭過頭,看著柳兒。侍女正伏在欄杆上,笑得珠落玉盤。

「賞了。」歐陽輕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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