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陌上花之屏上暗紅蕉 第七節

「唐小謝,今年才十九歲。」薛華丹幽幽道,「你再聰明,也不會想到世情有多麼紛亂,人心會有多麼險惡。那時我待字閨中,就像你一樣天真幼稚。嗯,應該說比你還要天真。因為你多少還經歷過江湖。我呢,我是劍南薛家的大小姐,自由受著三從四德的教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叫我上哪裡去懂得世道人心?爹娘把我許配給了江南第一劍客。人都說,陸希潘是江湖上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又是圓天閣的頂樑柱之一,前途無量。雖然臉上不敢露出什麼,我心裡可有多高興。要知道我雖然出身武林名門,可因為自小體弱,一點武功都沒有學過的,怎能配的上他呢?直到結婚以前,我還做著夢呢。洞房花燭夜,我卻連新郎的面都沒有見到,一直守到燈花落盡,天都亮了,他可回來了。看他東倒西歪,眼睛紅通通的,我只道他被人灌醉了。可是,可是,我點了燈,送上茶,被他一掌打翻。我這才看見他手裡還拿著劍,身上一點酒氣都沒有,有的只是……血腥。我當時就嚇得癱軟在地上。他笑得跟瘋了似的,揮起劍來。我用胳膊去擋,於是就有了第一道傷痕。」

小謝聽到這裡,卻忍不住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當時他嘴裡念著罵著的,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江楓。我心想,那大概是他的大仇人了。暗自跟下人們打聽打聽,卻說江楓是陸公子的好朋友,而且也是圓天閣的名劍之一。這我可就不懂了,又不敢多問。整整一個月,陸希潘都沒有再進過我的房門。我不知道做新婦,居然會有這樣的規矩。可是偶然遇見一回兩回的,他看我的那種目光,彷彿我與他有深仇大恨一般。我就想,他還是永遠不要來找我才好。後來,大概是過了三個月,那個江楓終於上門來了。我隔著屏風偷偷看他,卻是一個好清俊的少年,與陸希潘倒不相上下。陸希潘先是不肯見他,把自己關在房裡。那江楓就守在門外,說了許許多多話。哼,我也不明白什麼意思。後來陸希潘終於開了門,把江楓拉了進去。兩人在裡面嘰嘰咕咕的,一宿都沒有熄燈。等到天亮了,推了門出來,那樣親密不舍的樣子,倒像是多少年沒見過面似的。當時我就想,原來陸公子也不是這等冷酷無情之人。他對我若有對江楓的一半,我也就不怨什麼了。可是所謂『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敢說什麼呢。是不是啊,墨先生?」

小謝聽得莫名其妙,墨尋無卻是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

「墨先生是圓天閣的舊人,這些事情都是親見了的,應當比現在的閣主歐陽覓劍更清楚。」薛華丹微微的笑著,「只是我一直鬧不明白呢,墨先生。據說歐陽覓劍小時候,和陸希潘江楓一樣的要好,是不是他——也卷在裡頭了?」

「放肆!」墨尋無厲聲喝道。

小謝看他青筋暴起,連忙按劍道:「你讓薛姐姐說完。」

薛華丹冷笑一聲,卻又轉向墨尋無:「我可以在唐姑娘面前說么?她一個姑娘家,你們閣主竟然讓她插手這種事情。」

墨尋無緩了緩,道:「那麼,還是不要說了。你把江楓交出來,別的事情我們先撂下不提。」

「不行。我不會放過他們的。」薛華丹冷冷道。

又是一陣生硬的沉默。只聽見水流聲,錚錚淙淙的,撩得人心煩意亂。

過了一會兒還是小謝先開口了:「墨先生,表哥說過,這件事情要我定奪。薛姐姐你都告訴我吧。否則,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薛華丹問:「你真的要聽?」

「嗯。」

「這是他們圓天閣天大的醜事,你聽了,不怕因此丟了性命?」薛華丹微含譏諷。

墨尋無道:「歐陽閣主如此信任唐姑娘,怎麼會有什麼殺人滅口的事情,你不要挑撥離間!」

唐小謝聽見「殺人滅口」四個字,心裡卻不免顫了顫。

「好!」薛華丹道,「小謝你聽著,其實這件事情很簡單。我說過,陸公子並不是冷酷無情之人,只可惜在我之前,他已經另有愛寵了。那個人就是江楓。」

唐小謝呆了一呆,還沒聽懂。她轉過頭瞧瞧墨尋無,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出來。小謝忽然明白了,不禁滿面通紅,嘴裡卻還說:「不會吧,這怎麼可能?」

「這樣說可太過分了!」墨尋無沉聲道:「江楓和陸希潘是從小就是朋友,一起學武功,一起為圓天閣出生入死。關係密切一點,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薛華丹失聲笑道,「不要自欺欺人了。他們都做了些什麼,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唐姑娘還在這裡,別讓我說出來。難道——這就是你們圓天閣那些年輕俊傑們的『常情』?」

墨尋無說不出話。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讓陸希潘結婚,最早就是江楓的主意吧?——否則陸希潘哪來這樣大的怨氣。」

墨尋無點點頭:「江楓是原先總管江思源的獨子,深得老閣主的眷顧。閣主知道他和陸希潘的事情,向他示警。江楓就獻了這樣一條計策。」

「哼,好朋友!」薛華丹冷笑道,「圓天閣也真是精明。明明知道,像陸希潘這樣的主兒,誰嫁給他誰就完了。若是娶一個有本事的女俠進門,兩下里一鬧,還不把圓天閣給拆了。打聽來打聽去,原來劍南薛家還有一個姑娘是沒學過武的,手無縛雞之力,將來就是任你們擺布了。一來呢,可以給陸希潘分分心,二來又掩人耳目,三來還巴結了劍南薛家,把圓天閣的勢力又拓了一圈兒。真真一舉三得啊!」

墨尋無搖頭道:「我們總是以為,陸公子和江楓也就是少年人一時糊塗。待他娶了名門淑女,就不會胡鬧了,所以才……」

「可是他娶了我以後呢?」薛華丹道,「他兩人日日廝混在一起,視我如不存在。我知道你們圓天閣勢力大,娘家又遠在天邊,只得認了命了,就當出嫁如出家。那些噁心事情,眼不見心不煩。」

「薛夫人此言差矣。」墨尋無道,「閣主並未置你於不顧。那一年雲南省親,可是閣主為你們夫婦一手安排的。江楓卻被遠遠的派到了漁陽。」

「沒有這一件,倒還罷了。」薛華丹嘆道,「江楓一走,陸希潘可是心知肚明,我就成了他的出氣筒,夜夜受他折磨。我渾身的傷是怎麼落下的?直到現在每逢下雨,膝蓋還在發抖,那時他逼著我整夜整夜的跪在他枕邊。一直捱到雲南家裡,我想,我總該有出頭之日了。只要我跟母親一說,父親定然要跟圓天閣計較。沒想到這時,我卻懷了他的孩子。

「陸希潘那時就沖我冷笑。他說,只要我敢向家裡透露半點,他便要了我腹中孩兒的性命。他說那種話的時候,就好像孩子不是他的骨肉一般。我被他嚇住了,就真的不敢說。在雲南呆了半個月,我每天都在猶猶豫豫。到了最後,終於也沒有說出來。那時可真傻啊。

「回來以後,陸希潘和江楓又鬧了一場,大概還是為了省親的事兒。江楓說他從此不再上門。這一回陸希潘大動肝火。我受他折磨,小產了。

「流了好多的血——幾乎全身的血都要流盡了。我當時已經絕望,心想我命中注定落入此人的魔掌,受他折辱,竟然落到這等地步。與其苟延殘喘,不如早早了此一生。那時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變做厲鬼,也決不放過陸希潘和江楓兩個!」

小謝手心裡,一把冰涼的汗水。

「陸希潘把我關在屋子裡,也不請醫生,也不抓藥。我想我是死定了。就在這時候,有一個道姑找上門來,說要給我治病,還分文不取。陸希潘固是不許。我聽著好奇,趴在窗台上看了看,那道姑有些面熟。我一時想不起來,就跟陸希潘賭氣,定要那個道姑進來。陸希潘拗不過我,就不管了。那道姑一關上門,就叫我師妹。我聽見這一聲喚,靈光一閃的。這才記起來,原來我也是萼仙的人。」

薛華丹臉上浮起一抹奇異的光芒:「歐陽軒只道他找了個逆來順受的弱女子,給陸希潘陪葬,連我自己也以為,我這一生就只能如此了。師姐就說,華丹,怎麼自己不相信自己,難道女子就是這樣任人欺負。枉師父當年千辛萬苦找到我,又費盡心機傳授我法術。這時我才知道,當年跑到我家門口要化我出家的那人,就是後來我的師父。我十三歲在蒼山上踏青時,遇見了師父,被她說動,秘密入了萼仙道,學了幾年法術。一直以為不過是機緣巧合。這時候師姐才告訴我,其實師父年年在蒼山上等著薛家大小姐。她自幼年見過,便知我命中有劫,不忍置之不顧。師父大恩大德,傳我法術以消災。不料我卻妄自菲薄,豈不辜負了師父一番苦心。師姐細細開導一番,臨走留給我一小包花籽,說華丹,以後的事情就看你自己了。我一看,原來是道中的聖花血嬰。」

「然後你就對陸公子下手了?」墨尋無問。

「哪有那麼快。」薛華丹冷冷道。

小謝心裡一緊,原來陸希潘果然死在薛華丹手裡。

「血嬰需要汲取新鮮屍體的血肉才能生長,」薛華丹道,「我把花籽和流產下來的胎兒,埋在一起。那可是個已經成形的男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