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雪漫天。
火盆里燒著吳絲蜀桐,其聲清脆凌厲。
「蘇小姐,快過年了。李老御史惦記著,叫我來看看你。你的琴,雖然碎掉,也為你化了。在地下,你還可以彈你的《金縷曲》。成令海那個奸賊已經徹底翻倒,皇上特意下令,給令尊建立祠堂,代代祭祀。蘇小姐,你在那邊可安心了?」
新墳如首,墓碑上卻是空的。孫尹還沒有拿定主意。安葬女琴師的時候,挑夫就問,碑上也不刻墓主的名字,算什麼呢?玉流蘇只是她風塵中的化名,刻不得。然則蘇御史的千金,閨名沒有人知道。
「她姓蘇,單名一個『琉』字。」
孫尹緩緩回頭,只見一個白衣人凝立在暮色里。
白衣人自言自語道:「蘇琉。閨名蘇琉,以前她的父親曾經告訴過我。」
孫尹站起來:「張化冰,你便是不來,我也要去找你。」
張化冰道:「我明白,孫老前輩。我身在俠義道中,卻為虎作倀,罪孽深重。成令海奸賊既死,我縱自戕亦不足以謝罪。我來,還請孫老前輩用家師留下的寶劍,賜我一死。……只是,容我先祭奠蘇小姐……」
孫尹聞言,心中一空。張化冰盜取罪證,手刃大奸,連李老御史亦說,非他不能把成令海這巨蠹翻過來。然則青龍堂好幾個弟兄的性命,還要著落在他頭上。俠義道中人,決難放過這血海深仇。錯了便是錯了,覆水難收,而張化冰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十月十九那一夜後,青龍堂的人在京城裡四下找尋他,卻是杳無蹤跡。有人說他早已喬裝改扮,遠遁他鄉。不想,卻出現在蘇小姐的墳前。
他正慨嘆著,卻聽見這年輕人悠悠唱起了一段悲歌。
「此生頗自許。閱世間,古菊危蘭,寥寥可數。也是零落棲遲苦,每想一番酣飲,慟月色華顏皆素。夜半揭痂誰共語,有前生今世真痛楚。莽年華,驚風雨。」
歌聲未盡,消散在晚來的霧氣中。
很多年前,蘇家蒼老的梅樹下,驚鴻過影,他被《金縷曲》的琴音所驚懾。此後人海茫茫,世事滄桑。想她華年早逝,衣衫如雪,一闕《金縷》成絕調,半生寂寞付琴心。如今玉石俱焚,人琴皆遠,除了一段輓歌,還有什麼可以相酬知己?他把手中的劍遞給了孫尹。漫然的續下:「愁來天地悲無數。倚修眉,雪頷冰頰、神仙眷屬。凍雨銅簫折幽指,吟老唐詩宋律。有幾句,激越堪拊手。所交所游皆在歟?又可歌可泣長久否?天與地,當袖手。」
長劍出鞘,映著冷冷雪光,如一泓碧水。
註:文中所引第二首《金縷曲》,為小椴舊作。蒙小椴慷慨借用,在此表示感謝。
「此生頗自許。閱世間,古菊危蘭,寥寥可數。也是零落棲遲苦,每想一番酣飲,慟月色華顏皆素。夜半揭痂誰共語,有前生今世真痛楚。莽年華,驚風雨。
愁來天地悲無數。倚修眉,雪頷冰頰、神仙眷屬。凍雨銅簫折幽指,吟老唐詩宋律。有幾句,激越堪拊手。所交所游皆在歟?又可歌可泣長久否?天與地,當袖手。」
另外,女主角「玉流蘇」為滄月定名,一併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