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回 憑誰問哀榮

身後一聲巨響,接著山體中傳出一陣陣碎石迸裂的聲音,許久方才停歇。不知道裡面什麼機關觸動了,將迷宮的地道和石室統統摧毀。

爆炸聲引來一群奇裝異服的道士,一個個從山石後面露出頭來,把沈瑄團團圍住。一個神情倨傲的中年道姑和一個矮個子老道士,迎面過來。沈瑄想起來,這是武夷派的人了。

「妖婦人呢?」紅梅仙子劈頭就問。沈瑄本來懶得多言,但吳越王妃的生死存亡,當是這一批江湖俠客最關心的事。不說清楚,他們不會罷休的。於是將昨日迷宮決鬥,王妃自戕的經過大致說了說。當然,蔣明珠自盡的原因,他隻字不提。

紅梅仙子擰著兩條眉毛:「你說她死了,我們怎地相信?說不定你悄悄放了她呢。帶我去見屍首!」沈瑄道:「信不信由你,我不會帶你去的。吳越王妃總是吳越國母,勸你不要對她的遺體不敬。」紅梅仙子的眉毛擰得更緊。

「她葬在地下迷宮裡。迷宮已坍塌了,你一定要瞻仰遺容,可以學學愚公,把這座山挖開。」沈瑄續道。

「你!」紅梅仙子大怒,拂塵手柄一倒,掃向沈瑄臉上。這一招「紅拂掠發」,手段極漂亮,是紅梅仙子的一出絕技。平日用來教訓人,端的威風十足。

沈瑄不動聲色,隨隨便便一閃,紅梅的拂塵就落了空。紅蘭道人一把拉住紅梅:「唉,師姐,發什麼火呢!吳越王妃已死,這是好事。」這紅蘭道人的脾氣非常和氣,與紅梅恰恰相反,「昨日丐幫曹長老送信,說是有一位少俠也來向吳越王妃尋仇,還救了空流和尚的命,想來是尊駕了。少俠英才蓋世,殺死吳越王妃,為武林除害,也替我們紅菊師弟報了大仇。不知……不知少俠高姓大名?」

因為和蔣靈騫的情事,江湖上知道沈瑄名字的人不少。可是真正認得他的,卻沒有幾個。昨夜在八卦田,曹止萍是沒想到,范定風有所猜疑卻沒說出,其餘人都不知道他是誰。於是沈瑄只是道:「在下無名小卒,道長不必打聽。還有,我已說過,吳越王妃不是我殺的,她是自盡。」

紅蘭笑眯眯道:「少俠謙虛什麼。吳越王妃是何等樣人,若不是被少俠制服,走投無路,她怎會自盡?」沈瑄心裡惘然,那是殺死蔣靈騫的兇手,也是千萬人仇恨的魔頭,但卻也是她的母親。自己到底該不該殺她?倘若蔣靈騫地下有知,還會讓他報仇么?會不會反而怪他害了自己親母。雖然他終究沒殺蔣明珠,但她的死,究竟自己有多少責任?如果不是勝了她,使她陷入絕境,或者她不至於要死。只是現在這些千頭萬緒的假設,都無從證實了。

沈瑄苦笑一聲,抱拳道:「沒有別的事情,在下先告辭了。」紅梅仙子冷冷道:「吳越王妃這一死,吳掌門的事可就沒了了結。」

沈瑄本來已準備離開,聽見「吳掌門」三字,禁不住停下來:「是洞庭派的吳掌門,他也來了?」紅梅仙子雖急躁,卻也極有閱歷。她剛才見識了沈瑄閃避拂塵的動作,料定他和洞庭派有淵源,遂抬了吳劍知出來,想查清這少年的底細。

紅蘭解釋道:「洞庭派吳掌門昨日送信,說是如捉到吳越王妃,希望能親自問話。他有一個不肖外甥,三年前失了蹤,據說與吳越王妃有關。他是想趕在妖婦死前問問消息。」

當年三醉宮一戰後,誤會重重。吳劍知重傷了蔣靈騫,又將沈瑄逐出門戶。沈瑄回到江南之後,根本沒想過要見吳劍知,甚至連回洞庭湖看看的意思也沒有。此時聽說吳劍知找他,不覺心動。而且吳越王妃說的那段往事,尚有一些不足之處,也只有吳劍知才能解答。

棲霞山的隱士含玄子,是吳劍知的舊友。吳劍知來到西府城,就借住在他那裡。沈瑄從紅蘭道人那裡問明路徑,向棲霞山清風谷尋去。棲霞山出好茶,一路茶樹滿山,茶香滿途,真是個清幽的所在,倒把沈瑄連日來的沉鬱悲憤,蕩滌去了許多。

這含玄子的別墅建在山腰的萬木叢中,依著山勢,建了一座不小的花園。院子外圍是一圈高大的茶樹,連雲繞翠,濃薄相接。沈瑄敲了敲門,院中靜悄悄的無人回應。沈瑄遲疑一下,自己推門進去,只見藤蘿盤徑,繁花照眼,涼棚水石,參差掩映。沈瑄按住了劍,等了一會兒。忽然看見小樓後面白虹貫頂,知道是劍氣,便匆匆過去。

一座五角涼亭之外,吳劍知和一個蒙面人正在比劍。旁邊一個穿淡青色道袍的白鬍子老頭兒正在觀戰,一臉焦急。沈瑄看過兩個回合,就知道這不是普通的比劍,一招招都是逼向要害的殺手,全然是生死之戰。而這時吳劍知已處於下風。

沈瑄暗暗心驚。吳劍知的洞庭劍術沉穩老練,已臻化境。然而這蒙面人的劍術似乎更高一籌。沈瑄看了一會兒,只覺說不出什麼門道來,卻又似曾相識。但有一點,那蒙面人的劍術極為狠辣陰損,不留餘地,透著難言的邪氣。吳劍知年老體衰,漸漸支撐不住。

沈瑄按耐不下,終於拔劍而出。蒙面人的長劍逼向吳劍知喉頭,忽然眼前白光一閃,一股巨力封住他的劍勢。蒙面人被震得虎口開裂,長劍幾乎脫手。原來沈瑄看出他劍法雖然厲害,內力卻還有限,故而在輕靈的洗凡劍上運起一道剛猛的真氣,將他逼開。蒙面人不得不退了一步。

沈瑄人未落地,劍勢已畫了一個圓,撩向蒙面人面巾,欲挑出他的真面目。這是從「五湖煙霞引」中的「太湖漁隱」化出的一招,甚是出人意料:起手取守勢,看似溫文爾雅,目的卻是取人面門,咄咄逼人。可是蒙面人居然看出了沈瑄的用意,「哼」了一聲,竟不回護,劍尖直取沈瑄右腕。這一招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沈瑄手腕會受傷,蒙面人也不免被劃破臉。然而蒙面人劍走直勢,卻能夠先下手為強。

沈瑄反應也極快:「你快,我更快!」那圓圈剛畫了一半,忽然變招,向右一格,離蒙面人的胸膛只得半寸。

蒙面人大吃一驚,翩然後躍,撤回的長劍連挽幾個劍花,擋住沈瑄攻勢。沈瑄這時卻愣了愣。剛才蒙面人刺他手腕,其實是那一招的惟一破解之法。他忽然想起蒙面人武功的來歷,大惑不解。

高手過招,哪容分心。他這一遲疑,蒙面人頓時甩出一大把梅花針。沈瑄趨避不及,立刻運功護身,衣衫如同灌了風似的鼓起。那些細針被紛紛彈開,一根也沒傷著他。但這樣一耽擱,蒙面人卻也穿過茶林跑了。

沈瑄用手帕拾起一根梅花花看了看。那只是極其普通的暗器,看不出門路來,並且針上也沒有毒。

「瑄兒……」吳劍知顫巍巍地喚道。沈瑄訝異地發現,只三年不見,舅舅的頭髮已經全白,儼然一個老翁。

吳劍知摟住沈瑄的肩頭,抑制不住的激動:「瑄兒,我聽葉大俠說,你,你受了很重的傷,好了沒有?」「好了。」沈瑄道,「舅舅,舅媽好不好?」吳劍知長嘆一聲:「你舅媽已在三月前亡故了。」沈瑄大驚,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吳劍知道:「若非如此,我也不能撇下她出來找你。三年前你出走後,你舅媽就一病不起,我也不敢離開她。你舅媽臨終之前,還不停囑咐我,叫我找到你的下落。瑄兒,剛才我看見了,你的武功練得真好,不枉你爺爺父親對你從小的教導。將來的洞庭派,只有靠你了。」

沈瑄聽見吳夫人的死訊,正在傷心,聽吳劍知這樣說,遂道:「舅舅,我不打算回去了。」吳劍知細細地打量了他一會兒,道:「那麼說蔣姑娘是真的死了?」沈瑄不答。

吳劍知有些愧疚:「當時逐你出三醉宮,是一時激憤,沒想到你真的這樣喜歡她。後來葉大俠與我剖析陳說,我便已決定收回成命……」

「別說了,舅舅。」沈瑄不願想這些傷心往事,打斷他的話,又覺得有些失禮,回頭瞧瞧吳劍知,忽然驚道,「舅舅,你受傷了?」吳劍知微微一笑:「不礙事。」

含玄子此刻走了過來:「你們甥舅二人何不到亭子里坐下聊?」

大家在五角亭中坐下,含玄子擺出三隻瓷杯,沏上綠茶。茶水飄著淡淡的霧氣,一根根針狀的碧綠茶葉緩緩從水面沉到杯底。

含玄子笑道:「沈公子,嘗嘗這西湖龍井,比你們君山老君眉如何?」

沈瑄惦記著吳劍知的傷:「那蒙面人究竟是什麼人?」吳劍知道:「我也不知他是什麼來頭。三天前,我和含玄子也是在這五角亭里喝茶閑談,正到忘情之處,這人忽然從背後躥出,給了我一掌。也是我太大意了,竟然沒有躲過。」含玄子黯然道:「老夫不會武功,又和江湖人物沒有來往。這個所在知道的人很少,不料吳兄卻在老夫這裡遭人暗算。」

吳劍知道:「可是那一掌顯然還留有餘地。我雖當時無法還手,卻也知道性命無礙。他只約了我今日在此比劍。」

「他想名正言順地以比劍殺你,又自知力量不夠,於是想了這樣的法子,先讓你受內傷,這樣就容易取勝了。」沈瑄道。

吳劍知道:「不錯,這三日之內,我儘力調養,總算可以與他過招。但此人劍術太精,仍是不敵。若不是瑄兒你及時來,我也就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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