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潛龍驚鳳

葉清塵一到武漢城,就覺出城中氣氛之異乎尋常。第二日就是湯慕龍的婚期,城裡來來往往的全是江湖人士。葉清塵扮作一個算命先生,在城裡的大大小小的客棧酒樓轉了一圈,發現廬山派、丐幫、鏡湖劍派、紅蓮教、少林寺等江南武林主要的門派幫會,都來了好一些人。葉清塵在江湖上頗有名望,但此時他卻不欲現身。他知道丐幫的消息最為靈通,就擠到一群叫花子里聽他們說些什麼。湯氏父子迎娶新婦,不在羅浮山老家,卻借用了異鄉客地的黃鶴樓行大禮,本來於禮不合。只是湯鐵崖主要的意圖,還是為了聯絡江湖朋友,以圖共同對付聲焰日漲的吳越王妃。所以葉清塵聽在耳朵里的,倒是討論國事的多,討論婚事的少。他正想如何打探蔣靈騫的消息,卻忽然聽見樓上一個年輕姑娘嘰嘰喳喳地說:「我就是不明白,那小妖女有什麼好的,湯公子會看上她!」

葉清塵眯著眼睛探頭看看,是金陵范家的幾個女子。他認得其中一個紅衣女郎是宋二小姐宋飛天。只聽宋飛天不屑道:「什麼呀,是小妖女看上了湯公子,暗施妖法迷惑住了他。天台山的妖術,詭異得很呢!」

另一個女郎惋惜道:「湯老前輩也是,怎能答應這門親事!」

宋飛天神秘地說:「你不知道嗎?湯老前輩也不喜歡小妖女,只是據說天台派有一本武功秘笈……」

葉清塵笑笑,心想別說《不系舟》不在天台山,就是在,蔣家祖孫又怎會讓湯家輕易得到!他此時主意未定:他要找的仇人是湯家明天的新娘,他與湯慕龍素來交好,不忍掃他家的面子。此時若隨隨便便捉了蔣靈騫,攪了湯慕龍的局,後果不堪設想。

第二日,葉清塵拿了洞庭派的請帖,早早上黃鶴樓觀禮,化裝成書生模樣混在一般客人里。「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一所高高的黃鶴樓,今日布置得金碧輝煌,喜氣洋洋。湯家本來富有,這一回為侍中人湯慕龍娶親更是著意鋪張。婚宴設在一樓大廳和樓前的花園內,樓上的十二曲欄杆上懸掛水晶制的各色風燈,銀光雪浪,華麗非凡。時序已屬初冬,雖無鮮花裝點,卻剪了各色綢縷紙絹及通草為花,一樣是花團錦繡、春光明媚。午時方過,賀客們已經把花園擠得熙熙攘攘,湯鐵崖夫婦立在大廳里招呼客人,接受賀禮。湯慕龍也在一旁一一地向客人們還禮。葉清塵掃了一眼大廳里坐著的貴客,看見丐幫來了范氏夫婦,鏡湖派有掌門曹止萍的師妹女俠李素萍,廬山派卻是樓狄飛——宋飛天正在找他講話,錢世駿也坐在上首一張椅子上,心神不定的樣子……葉清塵端起一杯茶品著,又暗暗審視起花園中走動著的賀客,無非是在講一些閑話。他耳力極好,忽然聽見壓得極低的一聲:「袖手旁觀。」

葉清塵餘光瞟去,看見一個客商打扮的漢子,挨著一個扎著黃頭巾的人立著。兩人裝作素不相識的樣子,葉清塵卻已感到他們明明在傳遞眼神,只是不再說話。葉清塵回想方才那一句,覺得是浙江口音。細察這兩人面目神情,不覺暗暗心驚。

忽然外面鞭炮齊鳴,一陣喧天的鼓樂聲,原來花轎已到。賓客們涌了出去看新娘,那兩人一擠也就不見了。轎子停處,一隊喜娘扶下一個婷婷裊裊的少女,穿了一身寬大的紅色吉服,長裙曳地,頭上罩著長長的紅紗。湯慕龍喜孜孜地將蔣靈騫迎到堂上。蔣靈騫走到湯氏夫婦面前,只是靜靜地立著,一點行禮的意思都沒有,賓客們頓時靜了下來。

「蔣姑娘,你今日與我師弟喜結良緣,師姐無以為賀,一點薄禮聊表寸心。」人群中走出一個美貌女子,把一隻精緻的盒子托到蔣靈騫面前。大家多有認得的,這是湯鐵崖的女徒弟「毒手龍女」薛瑩瑩,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蔣靈騫打開盒子一看,是一隻竹簫,裝潢十分古雅,知道是上古名簫。薛瑩瑩笑道:「我聽說蔣姑娘雅好音律,善於洞簫。所以特意找來了這件東西,願你們夫妻二人,能效蕭史弄玉,盡百年之好。姑娘且試試這隻簫,也讓大家一飽耳福,好不好?」

蔣靈騫掂起那隻竹簫,走到門外輕輕一躍,眾人只看見紅雲一盪,她就已經坐在了二樓的曲欄上。一忽兒,傳來一縷洞簫悠揚的聲音。曲調縹緲不定,至輕至靈,如清泉飛瀑,又如幽谷落花。葉清塵聽見這曲子,大吃一驚,想起來這正是衡陽路上聽見沈瑄彈過一首無名曲子。他知道沈瑄極愛此曲,每次彈奏總是別有情懷。他以前從沒聽過,還以為是沈瑄自作的,沒有第二個人會。不料卻被蔣靈騫吹了出來。而且聽她吹得至情至性,還在沈瑄的琴曲之上,難道說沈瑄是跟她學的?

一曲終了,蔣靈騫飄然落下,自言自語道:「蕭史弄玉,倒也罷了。若得一人琴簫合奏,便不枉此曲了。」

薛瑩瑩盯著她走進來,神色又是怪異又是緊張。蔣靈騫走到湯慕龍面前,笑道:「公子,你學了半年的簫了。也來一曲助助興好吧?」原來湯慕龍本不會弄這些絲管,自蔣靈騫來後,也學著她玩起洞簫來。此刻佳人有令,豈能不從。當時接過那竹簫:「在下只好獻醜了。」豈料竹管甫一沾唇,「呀」的一聲,湯慕龍竟然晃晃蕩盪,栽倒在地,滿面青紫。

這一下變生不測,薛瑩瑩一把向蔣靈騫抓過來:「好妖女,你竟敢下毒暗害公子!」

蔣靈騫早有防備,輕輕一閃,翩然飄出了一丈遠,冷冷道:「是我下毒,還是你下毒?」眾人看她袖中一晃,又拿出一隻竹簫,卻是斑斑點點用湘妃竹製的。座中知道就裡的人,早已回過味來。本來薛瑩瑩是湯慕龍的師姐,暗戀這個英俊的小師弟已有多年。眼看湯慕龍要娶別的女孩子了,薛瑩瑩又氣又急,百般阻擾,竟然想出了把蔣靈騫在婚禮上當場毒死的法子。可是吹孔上敷的毒藥卻被蔣靈騫看了出來。她跳到二樓去,又有紅紗遮面。所以大家都沒有看出來她做了手腳,用的只是自己的一隻簫。薛瑩瑩暗施毒計,被當場拆穿。可是眾人想到蔣靈騫明明知道簫上有毒,還拿給未婚夫,這份心腸也就令人膽寒了。

蔣靈騫道:「你還是快拿解藥出來吧!這毒藥好像很厲害。等你跟我斗完,湯慕龍也死了。」

薛瑩瑩呆若木雞,緩緩走到湯慕龍身邊,給他喂下解藥。返身拔出一把匕首來就向頸中插去。「當」的一聲,匕首被湯鐵崖擲出的一枚鐵彈彈了開去。

「廬山那回你對我兒下手,我念你可憐,已經饒過你一次。」湯鐵崖道,「你不思悔改,竟然還敢到這裡來下毒。」

「師父,」薛瑩瑩道,「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你殺了我吧。」

湯鐵崖厲聲道:「想死,沒那麼容易!拿下她,我要廢了這賤婢的武功,慢慢炮製!」

「慢著!」蔣靈騫喝道,「湯鐵崖,她是你徒弟,你就這麼忍心啊?」她轉頭看看呆立著的薛瑩瑩,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要做這新娘嗎?好,我讓你做!」

只見她長袖一卷,紅色的面紗從頭頂飛了下來,隨風輕揚。又聽「嘶啦嘶啦」尖銳的裂帛之聲,蔣靈騫撕下了身上的大紅喜服,伸出尖尖十指,狠命地把它扯成一片一片,一把把地拋到空中。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她把華麗的禮服變成了滿天的落紅。

飛花落定,蔣靈騫轉過了身來,原來她裡面整整齊齊結束著黑衣,腰懸長劍。這時精心盤好的髮髻已經甩開,釵環擲了一地,長發亂紛紛地披在肩上。葉清塵第一次看見蔣靈騫的臉,大吃一驚:「世上哪裡會有這樣相像的人!」不覺怔怔地盯住蔣靈騫此時蒼白而憔悴的面容,幾乎失魂落魄。

湯慕龍服過解藥剛剛清醒,慌不迭地說:「蔣小姐,你不要因我師姐……」

蔣靈騫厲聲道:「跟你師姐沒關係!湯慕龍,你拘禁了我半年之久,逼我嫁給你。我不過借花獻佛地讓你稍稍嘗了點毒藥,不算過分吧?」

湯夫人已知其意:「那麼你是不想行婚禮了?」

蔣靈騫道:「從來就沒有想過!」

湯鐵崖臉色鐵青,喝道:「拿下這個犯上作亂的丫頭!」身後衝出四個持刀的大漢,頓時圍住蔣靈騫,作勢欲上。蔣靈騫「嗖」的一聲拔出清絕劍,也不見她是如何出手的,劍光閃處,「噹噹」幾聲,四柄鋼刀落在了地上,四個大漢跌在地上捂著手腕呻吟。蔣靈騫冷笑一聲,道:「湯鐵崖,你的手下不行,你還是自己來殺我吧。」

她這已經是第二次直呼湯鐵崖的名字了,無禮之極。湯鐵崖看看兒子毒力未退,連站著都困難,不由得一拍案幾站起來。蔣靈騫長劍一倒,朝他直指過去。

「等一等,我有話要說。」湯慕龍掙扎著走到蔣靈騫面前,「蔣小姐,你我的婚姻是兩家長輩早有的定議,並不是我逼迫你。我知道你心裡並不情願,但總希望你體諒我的苦心。至少,我問過你多次為什麼,你從來不曾回答過我,這須不是我的錯。」

蔣靈騫冷笑道:「我自己不想嫁給你,需要說理由么?」

這時旁邊的客人早有忍不住的,紛紛議論起來。李素萍道:「蔣姑娘,你錯了。訂者定也,豈容輕易反覆。」宋飛雨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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