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一夜玄霜墜長空

日子一天天過去,所幸從未有范府的人來滋擾,吳越王妃更是沒影兒。蔣靈騫的右腳早已復原,折斷的左腿也漸漸好了。沈瑄給她拆下夾板,蔣靈騫下地走走,行動如常,兩人便啟程回葫蘆灣。

沿長江而下,在鎮江上岸,徐徐南行,一路無話。這一日,終於到了無錫太湖。漸近吳越邊境,蔣靈騫開始小心翼翼起來。她讓沈瑄充作一個遊歷的斯文書生,自己則化裝成小書童的樣子跟著。她指著太湖東岸道:「過了太湖,就是吳越王妃的天下了。萬一碰到她的蝦兵蟹將們,少不了一些麻煩。」

此時已是寒冬臘月,無錫城外籠著一層薄雪,立在太湖岸邊,湖風撲面而寒。冬日裡的太湖,霧蒙蒙地漂浮著一層雲煙,隱去了多少碧水遼闊,蔥蘢明麗之態,只如一個淡雅清秀的嫻靜女子一般。透過浩淼煙波而極目遠山,只見峰巒隱現,氣象萬千。

兩人商議一會兒,坐船到黿頭渚,尋了一處臨水的酒樓,憑窗坐了。今日卻是臘月二十三,家家忙著祭灶送神,店中吃酒遊玩的客人並不多。一盞茶的功夫,只見樓下湖面上靠過一條小船,上來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俠士,朝酒樓中走來。蔣靈騫笑道:「故人來了。」

來者是樓狄飛,蔣靈騫奇怪他在這年尾不回廬山祭祖磕頭,竟然還在這裡逛。沈瑄不由得有些緊張,見他上樓來,將臉側了過去。蔣靈騫仗著臉上化了裝,饒有興趣地瞧著。樓狄飛一上來就叫道:「小二,安排一個靠窗看得見碼頭的座。」

這二樓上客人雖不多,但朝著碼頭那一面風光較好,靠窗的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小二躊躇一會兒,看見離沈瑄他們不遠的一張桌子邊,只坐了一個單身客人,便過去賠笑道:「大爺,這位客官搭個座。」

那人一言不發,他頭戴斗笠,衣衫破爛,一臉風塵之色,面前堆了幾隻空酒罈,已喝得醉醺醺。樓狄飛道:「這位朋友,在下在此處等人,需要看著碼頭上的動靜。讓個地方吧!」說著就要在那人對面坐下。那醉漢忽然「嗖」地抽出一把劍,指向樓狄飛腰間,道:「慢著,哪裡來的跋扈公子!我說了讓你坐下了么?」

樓狄飛臉色一青,抽出劍道:「亮傢伙啊!怎麼,想比試比試么?」

店小二連忙衝過來道:「兩位大爺,有話好說,別動手啊!」回頭對樓狄飛說,「這位客官,我們那邊坐。那邊有個客人剛剛走了。」

樓狄飛站著不動:「我偏看中了這裡!」

那醉漢滿臉潮紅,大著舌頭道:「劍都拔出來了,豈有收回之理!來,咱們倆比畫比畫!」

樓狄飛更不答話,一劍向那醉漢劈下。

「別打!」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忽然從斜拉里撲了過來,將醉漢推開。回頭對樓狄飛說,「公子,他喝醉了,你千萬別和他計較。」那醉漢兀自嘴裡嘮叨不清:「師妹,別攔我,我教訓教訓這個目中無人的小子。」

那姑娘急道:「師兄,你一點都不懂事。家裡亂成這樣,你還到這裡來喝酒胡鬧,招惹是非。」醉漢此時有點清醒了,問道:「師妹,你來做什麼?」

那姑娘含淚道:「小妹的病又發了,城中請不到醫生,我正急得沒辦法呢。」

沈瑄注意到,那姑娘進來時,蔣靈騫的眼神微微有些不安。小二又來請樓狄飛過去,樓狄飛偏偏大剌剌的就在醉漢桌邊坐下,嘲笑道:「你妹子都來叫你啦,還不快回去!」

醉漢兩眼冒火,又要挺劍而上。蔣靈騫微嘆一口氣,忽然大聲道:「又來一條船,那位公子快過來看看,你等的人是不是來了?」

樓狄飛神色一動,急忙奔到蔣靈騫身邊,探出窗外:「哪裡有船啊?」

蔣靈騫笑道:「你眼神不好吧?」只見樓狄飛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已被蔣靈騫點中了穴道。蔣靈騫招呼小二道,「店家,這位公子喝醉了。你們服侍他到房中歇歇。」小二不敢不依言,只得架著樓狄飛走了。

那姑娘望著蔣靈騫,目光一閃一閃,似乎恍然大悟,很是激動。蔣靈騫朝她微微搖頭。沈瑄看在眼裡,就向那位姑娘試探道:「姑娘,令妹的病情很急切么?」蔣靈騫朝他一笑,沈瑄會意,不等那姑娘答話又道,「小生不才,卻還略通一些醫道。姑娘若是信得過,小生願效綿薄之力。」

那姑娘還在猶疑著,蔣靈騫也道:「是啊,姐姐,我家公子的醫術是很高明的。一定能救你妹妹。」

那姑娘連聲道:「如此多謝了。」

一行人上了一條小船,向太湖中央駛去。蔣靈騫抹去臉上的妝容,那姑娘急切道:「小師妹,你來了,這可太好了……」蔣靈騫笑道:「綠姐姐,我卻想不到你在這裡。我猜這一位,可是你們說的,大師伯的令郎,姓黃名濤,與你指腹為婚的?」

那姑娘點點頭,看見黃濤已醉得睡倒了,嘆道:「這一回大師伯和二師伯急急招他回來,盼他能出點力,他卻只是貪杯。周家表姐得到消息,說是年下,大對頭就要……」望了一眼沈瑄,不再講下去。

蔣靈騫道:「綠姐姐,他叫沈瑄,是我大哥,可以信得過的。大哥,這個姐姐姓季,她還有個妹妹,是我三師伯季秋谷的女兒。」沈瑄點頭,蔣靈騫又向季如綠道,「你們姐妹倆怎地在這裡?」

季如綠道:「爹娘死後,我們也不敢在錢塘府待下去了,就來投奔大師伯和二師伯。大師伯深居簡出,總不出來見人,身邊只有濤哥一個兒子。二師伯並無家室,許多事情倒是他做主。」

蔣靈騫道:「那麼我們現在去的地方,是大師伯和二師伯的家了?」

季如綠道:「不錯,在一個島上,叫做『黃梅山莊』。」

沈瑄推開舷窗向外望去,前面的湖水上浮出一座小島,開滿了淡黃色的臘梅花,遠遠地已聞到陣陣馨香。旁人見了,只道黃梅山莊因此得名。其實卻是因為大莊主姓黃,二莊主姓梅的緣故。到得島上,季如綠命一個家人帶黃濤去休息,自己就要帶沈瑄和蔣靈騫去見二師伯,沈瑄道:「還是先去看看病人吧。」

季如綠點頭稱是,於是帶著他們來到山莊的後院。沈瑄和蔣靈騫都注意到,雖然新年將近,山莊里蕭蕭條條的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連服侍的家人都沒有見到幾個。偌大個莊子,空有一地梅花、皚皚輕雪而已。

季如綠推開一間小屋的門,聽見一個少女喘息著吁聲道:「姐姐,你怎麼才回來?我,我……」

季如綠道:「妹妹你還行么?醫生請來了。」

沈瑄看見那個卧病在床的少女,眉清目秀十分像季如綠,只是面色蒼白,形容消瘦。見她兩眼翻白,喘息得上氣不接下氣,知道是哮喘病發作,十分危急,沈瑄當即餵了一粒「曼陀羅丹」,又從她的大椎穴中緩緩推入真氣,好讓她暫時平定下來。這時來了一個家人,道:「二莊主請客人們前廳相見。」

蔣靈騫道:「那我就先去見過二師伯,你們倆稍後也過來吧!」說罷轉身隨那個家人出去。

半盞茶的功夫,季如藍的呼吸平和下來,漸漸睡去。沈瑄搭了搭她的脈,道:「她這病是襁褓中護理不當,受了風寒不能及時醫治而得起的,我家有一個偏方,慢慢給她吃了,或者能好。另外……若一定要好,她就不可再練內功了。」

季如綠驚道:「為什麼?」

沈瑄道:「恕我直言,你們天台派的內功過於陰寒。她若沒這個病倒也罷了,既得了此病,再練內功,只有加重病情的。不然治了這些年,也該早就好了。」

季如綠嘆道:「你說得很是。只是讓她從此廢了武功……我們仇家厲害了得,將來怎麼辦?」

沈瑄寫完藥方,道:「我隨了蔣姑娘這些日子,還只道她真的只有一個爺爺,天台門中並無他人了呢!」

季如綠道:「小師妹沒有騙你呀!我告訴你吧,當年師祖蔣掌門,的確是將我爹爹、還有幾位師伯師叔都趕出了門。所以我們這些天台派的門人後代,其實……都是師祖的棄徒罷了。小師妹在那以後才出生,她在天台山隨師祖長大,從來不知道我們這幹人。我們和她是在錢塘府第一次見面的。那時真的很兇險。好像我們家與吳越王妃有仇,她突然打上門來,說是要滅我們全家。爹爹媽媽兩人都打她不過,為了護著我們兩姐妹逃命,死在她的『無影三屍掌』下。」

沈瑄心道:又是吳越王妃!他看見季如綠眼中淚光點點,頓了頓又道:「可是在錢塘府江邊上,我和小妹還是被她追上了。我們問她為什麼與我家結仇,她說她要殺盡天台門下所有弟子,一個也不放過。這婦人當真狠毒!幸虧這時候小師妹來了,擋住了吳越王妃,才救了我們。可是我們也從此不敢在錢塘府待下去啦!」

沈瑄道:「蔣姑娘武功高過吳越王妃么?」

季如綠道:「小師妹得了師祖的真傳,武功遠在我們姐妹之上,我爹爹當年也未必強過她。但若比吳越王妃,還是遜了一籌。只是小師妹輕功極好,劍法靈活。而且,說來也奇,她們倆的武功很有相似之處,倒像同門姐妹拆招似的。小師妹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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