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回 濁浪浮塵撼江東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沈瑄和錢丹到得金陵,離武林大會尚有幾日,便在城中找一間客店住下。那時金陵地屬南唐。南唐轄江淮一帶三十五州,李姓稱帝,與地括浙東西、定都錢塘府(今杭州)的吳越國只隔一個太湖。兩國世代不合,時有狼煙。金陵稱六朝古都,虎踞龍盤,帝王之宅,也是江南煙花之地,物埠人豐,繁華異常,處處茶坊酒肆,歌館樓台,令人留連。

沈瑄自幼幽居孤島,幾時見得這般豪華景象。錢丹雖然長在吳越國都錢塘府,一樣的錦繡天堂,但錢塘府比起金陵來,仍然遜一番氣象——何況他第一遭來這裡。兩個少年每日在城中閑逛,或者遊山玩水,或者訪古探勝,好不快活。錢丹如鳥脫樊籠,得意忘形。沈瑄一路上為著樂秀寧的話,尚自悒悒不樂,此時遊玩盡興,倒也將心事漸漸忘卻了。

十月十五將近,南京城中卻沒什麼動靜。兩人一打聽,原來武林大會卻開在城外鐘山上。到底因往來的江湖豪士太多,天子腳下不可惹麻煩,便忙忙地搬到城外來。鐘山腳下,幾間不大的酒館客店裡住滿了人,進進出出一些佩戴兵刃的人,在那裡呼朋引友,推杯換盞。二人走遍一條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間下房還空著,立刻住了下來。安頓一會兒又走到外面,只見道上路邊,一群群聚著污衣破帽的丐幫弟子。這些人看似懶懶散散地吃喝閑聊,其實內部等級森嚴,井然有序。往來的客人沒有一個不被他們細細打量考察過。錢丹見狀,把沈瑄拉到一旁,低聲道:「我們倆現在這個樣子,決計混不進大會,乾脆也扮做叫花子好了。」

兩人本來就只穿著布衣粗服,立刻動手扯得破破爛爛,又在臉上身上,撲了一層灰土,連頭髮也弄得亂糟糟的。錢丹又找來破碗,竹杖,布袋之類,幾番舞弄之下,倒真似兩個潑皮的小叫化。

兩人裝扮已畢,就走到街上,想混入一群乞丐之中。忽然,大道盡頭人聲鼎沸,一騎紅塵滾滾而來。人群紛紛讓開,那些丐幫弟子卻齊刷刷地立起來,側立路旁,畢恭畢敬。只見一匹雪白的駿馬飛馳而至,戛然定住,立在當街,馬上卻坐著一個英姿颯爽,明艷動人的紅衣少女。那少女拽住韁繩,環顧四周,一雙明亮靈活的眼睛,雖然不大卻極敏銳逼人。她把手中一條黑亮的長鞭凌空一揮,「啪」的一聲脆響,旋即揚起微微翹起的下巴,露出一臉笑意。一個老年乞丐走上前來,作揖笑道:「二姑娘一向可好?宋幫主他老人家想來已經到了?」

少女盈盈笑道:「多謝曹長老挂念。我爹爹今晚才能坐船到,我等不及,先騎馬來了。姐姐和姐夫呢?已經在山上了嗎?這裡怎地有這些弟兄們?」

曹長老道:「范公子和范夫人在山上接待一些遠道的客人,我們奉范公子之命,在這裡……」

那少女也未等他講完,已然揚鞭而去。沈瑄回過頭來,正想拉錢丹走開,卻發現錢丹獃獃地望著少女離去的方向,失魂落魄似的。

過了好一會兒,沈瑄試探地問道:「你知道那姑娘的來歷么?」

錢丹臉一紅,道:「她叫宋飛天,是丐幫宋老幫主的二丫頭,很厲害的。」

兩人待了一會兒,覺得無味,仍是回到客店裡,各自叫了一碗面。堂屋裡坐得滿滿的,多是一些江湖漢子,看見他二人的丐幫服色,便騰了兩個位置讓他們坐下。兩人都不大懂得江湖禮數,不敢與人寒暄,道了個謝就低頭吃起面來。旁邊那幾個漢子雖覺奇怪,卻也沒在意。

「這次武林大會,明明是丐幫做東,宋幫主卻不出面,讓范公子一手料理,倒也奇怪。」

「這有什麼奇怪的?范定風公子雖然不是丐幫中人,但卻是宋幫主的高徒和乘龍快婿。宋幫主年紀大了,又沒兒子,今後衣缽還是傳給他的。如今讓范公子主持武林大會,不也正是為他樹名立威么?」

「老兄,你這話是怎說的?范公子樹名立威,還要仰仗丐幫么?范公子是金陵范家的傳人,在江湖上也是響噹噹的了,召集一個武林大會,還怕沒人捧場么?」

前面那人冷笑一聲,並不答話。只聽一人又道:「聽說圓天閣的繼承人歐陽公子,歐陽雲海,也遞了帖子來啦。」

眾人「咦」了一聲,那人續道:「圓天閣守江鄉一帶,自來不大過問我南唐的事情,不過這些年,卻頻頻派人來走動,總是因為天下不太平之故。」

沈瑄從來沒聽見過什麼范公子什麼圓天閣之類的事,不禁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錢丹卻仍是心不在焉。只聽又一人道:「圓天閣主歐陽雲海那樣傲慢的人物也遞帖子來,這范家也很有面子了。看來這一次,恐怕有些不尋常。」

原先那人笑道:「自然不尋常……」忽然覺得失言,忙收住話頭,又道:「歐陽雲海的武功,是從西域天山派學來的。如論起江湖上年輕的這一批人,雖然是『風、雲、龍、馬』四公子並提,但歐陽雲海肯定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有人笑道:「天山的武功,江湖上傳得神乎其神。可是真正見過的有幾人?歐陽雲海有多厲害,那也只是據說在黃河邊上,一個時辰里就滅了河套黃龍幫什麼的。其實他幾乎都沒在下江露過面,更別說有誰見識他的武功了。說起來,真正叫人嘆服的,還是嶺南湯公子,羅浮山的神技,南武林有目共睹。」

眾人微微點頭贊同,先前誇讚范定風的那人忽問:「湯慕龍比范公子如何?」

那人一笑:「他們兩個又沒過過招,我怎知道?不過湯公子不僅武藝超群,人品也是十分令人傾慕的。」

忽又一人道:「聽說湯公子這回也來了。」

那人驚道:「不會吧?他們嶺南湯家,和金陵范家還有丐幫,都沒什麼交情,他怎地會來?你沒弄錯吧?」

先前那人說:「我只是聽說而已。湯公子不一定真的上了鐘山。不過幾個月前,他下了羅浮山,在江湖上四處走動,那是毫無差錯的。如果湯公子真的到了,那麼『風、雲、龍、馬』,可就四具其三了。」

有人道:「『風、雲、龍、馬』,四具其三。那是說九王爺也到了么?」

那人笑道:「早就上了鐘山了。別人不來,錢世駿也是斷斷乎不能不來的呀!」

沈瑄一驚:錢世駿,他也在這裡么?

第二日一早,沈瑄和錢丹就混在一夥丐幫弟子之中,向鐘山上迤邐而去。出發前錢丹交代了好些丐幫弟子的切口,沈瑄一一記熟。一路上兩人小心謹慎,隨機應變,倒也平安無事。那一夥丐幫人眾雖然也不認識他們,卻並不見疑,只道是年輕弟子,新近才入幫,反而對他們處處指引,照顧有加。

到得山上,只見遠遠的山頂處搭起一座高台,檯子四周插了一圈五色旌旗,挾著山風獵獵作響。台上已零零落落地站了幾個人,距離甚遠,也看不清面貌。其中一個身材頎長的青年,顯得尤為出眾,那人身旁俏然立著一個苗條的黃衫人影,卻是昨天那個宋二姑娘宋飛天!沈瑄耳聽著身邊幾個大漢議論,把台上諸人細細認過:居主位那個方臉劍眉的青年,正是范定風,旁邊那個美婦則是范夫人。宋幫主獨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昨天那個曹長老側立一旁。那個高個子青年來歷不小。此人姓樓,名狄飛,是廬山派掌門盧澹心的關門徒弟,這次代表其師來參加武林大會。廬山派自道學宗師陸修靜在廬山簡寂觀開派以來,幾百年間在武林中威望一向極高,現任掌門盧澹心是武林中人人敬服的前輩高人,所以這樓狄飛自然也被奉為上賓。

錢世駿不在台上。沈瑄環顧場內一圈,也沒看見有誰像是他。錢丹瞧著宋飛天,卻不像昨日那般發愣,低頭默想著。兩人各懷心事,都沒有講話。

這時陸陸續續來了一些門派、幫會的掌門幫主之類的人物,也有些只是來了個代表人一一與范定風夫婦見禮,什麼廬山派、武夷派、天童寺、海門幫……連少林寺都派出了方丈惠遠大師的師弟惠定前來觀禮。想來南武林正派主流,大抵聚集於此。忽聽得報道:「洞庭派吳掌門公子,吳霆吳少俠到!」

沈瑄心裡一動,急忙向那個吳霆望去。只見一個文雅清秀的青年走上來打拱道:「范公子別來無恙。家父有言,本當親與盛會,無奈門中事務蕪雜,無法分身。故遣小弟前來,聆聽眾位前輩大俠們的教誨。」范定風笑笑,寒暄幾句。吳霆便站到了檯子的一側,位列眾掌門之後。眾人見他年輕文靜,便也不大理他。

沈瑄在遠處台下,緊緊盯著吳霆。他自七歲離開洞庭湖,就再也沒有過洞庭派的消息。每每思及當年的長輩師叔伯,和一齊在湖上玩耍的小夥伴,總不知他們現在怎樣。這個吳霆,就是童年舊友之一,又兼有中表之親,當年兩人很是親厚的。其實,也就在十幾年前,每逢這樣的武林大會,洞庭派必定一言九鼎,舉足輕重。但現在卻似乎可有可無,只能站在別派後面隨聲附和。當年沈醉創下聲威赫赫的江湖大派,衰微一至如此。

正想著心事,丐幫的范定風已在台上朗聲開言:「這一次鐘山盛會,是為我南武林興旺之大計、平定之良方……掃蕩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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