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四 第九章 命運之手

二更時分,燕飛和向雨田領導直搗敵人大後方的突擊隊,抵達霧鄉所在的山巒。為免打草驚蛇致功虧一簣,軍隊於背向霧鄉的崖壁處覓地藏身休息,再由燕飛和向雨田去探路。

霧鄉是太行山內一個小盆地,原為太行山以打獵焉生的獵民聚居的避世桃源,現在終於難逃一劫,被戰火波及。以燕人的作風,他們該是凶多吉少。

霧鄉四面山峰聳立對峙,只西面有出口,連接著被燕人開闊了的山道,直通往山下的北丘。

近百棟房子,平均分布在廣闊達一里的盆谷高地上,顯然都是拆掉原住民簡陋的茅房後新建成的屋舍,除此之外還有數以百計的營帳。

東北面傳來水瀑之聲,一道溪流蜿蜒流過霧鄉,朝西南流去,確為進可攻退可守的福地。如非崔宏想出從後突襲霧鄉之計,只要龍城軍團撤回盆地內,便可穩如泰山,守個堅如鐵桶。

在戰略上,慕容垂此計確是無懈可擊,立於不敗之地,只可惜任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他最鍾情的女子,正是他今仗的唯一破綻。

向雨田道:「你聽到嗎?」

此時盆谷內燈火黯淡,大部份人在房子或營帳內好夢正濃,只有數隊守夜的巡兵,於各關鍵位置放哨。

從近五十丈的高處看下去,房舍像一個個的大盒子,與圓形的營帳合成一幅奇怪和不規則的圖案,或聚或散,在夜空下一片寧靜,讓人嗅不到半點戰爭的氣息。

霧鄉的確名副其實,空氣中充盈水氣,形成薄薄的煙霧,籠罩著整個盆谷,頗有些兒虛無縹緲不大真切的奇異感覺。

燕飛點頭道:「是狗兒的吠叫聲,如果我們硬闖下去,未至谷地,肯定先瞞不過狗兒的靈覺。」

向雨田道:「龍城軍團身經百戰,只要有喘一口氣的時間,便可以奮起反擊,那時吃虧的將是我們。」

燕飛道:「如果崔宏所說無誤,水氣會在晚上大量積眾,尤於此春濃濕重之時,到天明時霧氣會在谷內聚而不散,大幅減弱狗兒的警覺性,只要我們手腳夠快,加上姬大少的厲害毒火器,該可完成任務。」

向雨田道:「如我是慕容隆,會於四面山坡上設置警報陷阱,如有外敵入侵,觸響警報,可以有足夠時間從容應付。你認為慕容隆有我這 謹慎小心嗎?」

燕飛看著下方雜草叢生,加上仍有很多地方因山內清寒的天氣而積雪未解,頭痛的道:「在如此霧夜,要在陡峭難行的崖壁找出敵人設置的警報陷阱,似乎超出了我們的能力,但若在白天行動,更怕驚動敵人,你有什麼辦法呢?」

向雨田道:「我們還須防敵人一手,只宜在明晚方採取行動,否則如敵人每天都對警報陷阱作例行檢查,我們的突襲行動便告完蛋。」

燕飛訝道:「你似是成竹在胸,但我真想不到還有什麼辦法?」

向雨田道:「若要清除所有陷阱,又須只憑觸覺,恐怕神仙也辦不到,但只是開闢一條供我們下谷的路線,本人卻是綽有餘裕。我們秘人長期在沙漠打滾,對危險養成奇異的觸感,那天明瑤在我們決戰時接近我們,事實上她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只是瞞不過我這種對危險特別敏銳的感應。」

接著話題一轉道:「告訴我,你是否相信命運的存在呢?」

自第一天認識向雨田,燕飛便曉得向雨田這種說話的風格,會從一個話題扯到另一個完全與先前談論的沒有任何關連的話題去。他的腦子像裝滿非常人所能想像,稀奇古怪的念頭,對平常人沒留心的事,充滿了獵奇探索的興緻。

每次與他交談,燕飛總有啟發。

燕飛沉吟片晌,嘆道:「我對是否有命運這回事,一向沒有理會的興趣,因為曉得縱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不過那天在長安街頭,看著明瑤掀簾向我露出如花玉容,還風情萬種的向我作出勾魂攝魄的笑容,事後回想起來,這種巧合確是玄之又玄,似乎冥冥中真有命運存在著,否則如何去解釋呢?」

向雨田道:「說得好!若不是明瑤當時故意要氣我,決不會掀簾對街頭一個男於微笑,而燕兄你若不是意圖刺殺慕容文,那個時刻亦不會置身在長安的街頭,看似簡單的一個巧合,是要無數的『如果』去支持。如果不是如此,這些事便不會發生。」

燕飛皺眉道:「向兄究竟想說明什麼道理呢?」

向雨田道:「我想到的是天下的運數,想到誰興誰替的問題。我和你今天在這裹並肩作戰,實是命運的安排,換過另一種情況,你的兄弟絕不是慕容垂的對手,雙方的實力太懸殊了。最奇妙的是縱然明知道是命運的安排,我們也沒法去改變命運,因為我們根本沒有選擇,只好依從命運。難道我們仍可半途而廢,坐看慕容垂滅掉拓跋珪,而紀千千則永遠成為囚籠裹的美麗彩雀嗎?」

燕飛訝道:「為何你忽然有這個古怪的想法呢?」

向雨田沉聲道:「我和你都清楚明白,眼前的人間世只是一個存在的層次和空間,世人迷醉其中而不自覺,而我們正身歷其境,忘情的去愛去恨,為不同的目的和追求奮戰不休。主宰這個人間世的是一種無影無形、無所不包的力量,它在我們的思感之外,捉不著看不見,但我們卻能從自身的情況,例如你和明瑤的重逢,隱隱察覺到它的存在。我們並不明白它,亦永遠弄不清楚它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只能名之為命運,但我們也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因為它是超乎我們認知的能力,轉瞬我們便會再次忘情的投入,忘掉剎那間的明悟。若如在一個夢裡,一刻的清醒後,繼續作我們的春秋大夢。」

燕飛生出不寒而慄的感覺,眼前所有存在的事物,究竟是何苦來哉!

向雨田道:「這正是我舍明瑤而專志於修練大法的原因,因為只有堪破這個人世的秘密,方能真正令我動心。想想吧!只要有一個條件不配合,你和明瑤在長安的重逢便不會發生,命運是多麼的奇異,也是多麼的可怕。但我們更懂得的是以自我安慰去開解自己,認定這只是巧合,與命運沒有任何關係。事實上自你在沙漠邊緣處遇上師傅,命運便安排了你未來的路向,也決定了我的命運,決定了包括慕容垂、拓跋珪在內所有人的命運。」

燕飛感到遍體生寒,向雨田說的是最虛無縹渺的事,但卻隱含令人沒法反駁的至理。如果沒有遇上明瑤,他或許不會到邊荒集去;如果沒有高彥一意要見紀千千,他與紀千千也無緣無份;如果不是因謝安離開建康,紀千千亦不會到邊荒去。眼前的情況,確由無數的「如果」串連而成。

向雨田道:「假如我們破空而去,是否能逃出命運的控制呢?又或許什麼洞天福地,仍只是命運的一部分?」

燕飛苦笑道:「這種事我們最好不要去想,再想只是自尋煩惱,我給你說得胡塗了。」

向雨田笑道:「你的看法,恰是命運的撒手簡,因為忘掉它,人才有生存的樂趣,誰願意受苦呢?」

燕飛點頭道:「的確如此!現在我們是否應離開這裡,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作個忘掉一切的好夢呢?」

向雨田欣然道:「正合我意。走吧!」

劉裕清早起來,劉穆之來求見,劉裕遂邀他一起進早膳。

兩人邊吃邊談,劉裕問道:「辛苦先生了,看先生兩眼布滿紅筋,便曉得先生昨夜沒有睡過。」

劉穆之道:「多謝大人關懷。昨夜我小睡一個時辰後,驚醒過來,愈想目前的情況,愈生出危機四伏的感覺,幸好想到破解之法,且是一石數鳥之計。」

劉裕大喜道:「請先生指點。」

劉穆之道:「我們立即雷厲風行的推行新一輪的上斷。」

劉裕愕然道:「我們昨天剛提及土斷,到現在我仍弄不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只知道牽涉到世家豪強的根本利益,亦是他們害怕我的一個主因,在現在的時勢下推行這種大改革,會否過於倉卒呢?」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請讓我先向大人解釋清楚土斷的內容。自晉室立國江左,曾推行多次土斷,最著名的有咸和土斷、咸康土斷、桓溫的土斷和安公的土斷。所謂土斷,是徵稅的方法,而與上斷唇齒相依的就是編製戶籍。」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了,要公平徵稅,必須先弄清楚戶口,有詳實的戶口統計,才能有效的推行稅制。」

劉穆之欣然道:「正是如此。在咸和五年以前,田租是繼承前晉按丁徵收的制度,每丁谷四斗。可是這種按丁收租的制度並不公平,因其不分貧富,對大地主當然最有利,但對無地和地少的貧民不利。故而在咸和五年,朝廷頒令改按丁收稅為度田稅米,田租按畝收稅,土地多的自然要多繳稅,土地少繳稅少,這度田稅米的稅制,大抵襲用至安公主政的時候。」

劉裕不解道:「那桓溫做過什麼事呢?」

劉穆之道:「桓溫的改革,主要在編訂戶籍上。由咸康土斷,到桓溫土斷,其間二十多年,北方流民不斷遷來南方,特別是北方在殘暴的石虎統治期間,南下的流民更多,朝廷須設置僑郡以安置流民,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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