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四 第四章 馳想未來

拓跋珪和楚無暇策馬馳上乎城東南十多里處一座小山丘上,數十名親衛則在丘下戍守。

山野在丘下往四方延展,在日落的餘暉映照下,大地一片蒼芒,嘆為觀止。

拓跋珪目光投往東面貫斷南北於地平遠處的太行山脈,嘆道:「春天終於來臨,我們拓跋族的春天也來了。」

楚無暇欣然道:「族主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拓跋珪微笑道:「不是很好,而是從未試過的好,也想到以前不敢深思的事。」

楚無暇興緻盎然的道:「族主在想什麼呢?」

拓跋珪沉吟片刻,似在思索該否告訴楚無暇,自己腦袋內正在轉動的念頭,然後道:「我在想未來的國都。」

楚無暇訝然道:「奴家還以為族主正思量戰事的進展。」

拓跋珪微笑道:「當崔宏領兵離開平城的一刻,我便生出勝券在手的感覺。從小我便愛思考未來,我並不甘心只當個一方霸主,對拓跋族我有個神聖的使命,就是建立一個強大的帝國,繼晉帝之後統治天下。」

又從容道:「思考未來,亦是一個令我輕鬆起來的妙法,使我不再囿於眼前的困局,從中解放出來,有把自己的視野無限擴闊的樂趣,真的很動人。」

楚無暇朝他望去,現出心迷神醉的表情,吁一口香氣道:「族主真是超凡的人。」

拓跋珪傲然道:「正如我剛才說的,若我的志向只是威霸一方,會見一步走一步,絕不會處處從整體大局著想。但我志不在此,而是以一統天下為己任,眼光不但要放遠點,還要超越自己本身的局限,如此方有可能成其不世的功業。」

楚無暇道:「族主把我說得胡塗了,族主有什麼局限呢?我倒看不出來。」

拓跋珪笑而不語。

楚無暇不依道:「族主啊!」

拓跋珪掃視遠近的原野,淡然自若道:「教我如何回答你呢?無暇雖然冰雪聰明,但對政治卻是外行,難道要我大費唇舌嗎?」

楚無暇轉個話題問道:「那族主告訴我心中的理想國都,是哪座城池呢?」

拓跋珪顯然真的心情大好,微笑道:「無暇這麼好奇,我便滿足你的好奇心,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國都是洛陽。」

楚無暇一呆道:「竟然不是平城?」

拓跋珪談興甚濃的道:「為何無暇猜是平城呢?」

楚無暇道:「乎城地近北疆,與族主據地盛樂遙相呼應,是建都的好地點。」

拓跋珪點頭道:「在未來一段很長的日子裹,平城仍是理想的設都地點,是平定北方最優越的據點。可以這麼說,平城是用武之城,洛陽卻是統治之都。」

楚無暇道:「以城池的規模而論,平城不是沒法和洛陽相比嗎?為何在武事上,平城卻比洛陽優越?」

拓跋珪道:「從軍事戰略的角度去看,洛陽位於河洛諸水交的平原,論交通,確是四通八達,非常方便,但在地理形勢上卻是孤立而突出,且處於黃河之南,在控制富饒的河北地區,有一定的難度,所以必須在鞏固國力後,方能圖此。」

接著雙目精芒電閃,充滿憧憬的神色,油然道:「我們鮮卑拓跋氏,是諸族中進入中原最晚者,論文化亦遠遠落後。到今天在長城內取得平城和雁門作據點,仍沒法拋掉在馬背上生活、游牧民族逐水土而居的包袱。」

稍頓後,續道:「在以武力征柬伐西的日子裹,活在馬背上的方式,與我們戰鬥的方式是一致的,更養成我們強悍善戰的性格。可是我們可以在馬上得天下,卻不能在馬背上統治天下。能否治天下,就看我們能否擺脫部落式的游牧形態,與漢族融合,迅速華化。否則不論我們的武力如何強大,最終也只會是曇花一現,好景不長。」

楚無暇現出感動的神色,由衷的道:「無暇從未遇上過像族主般高瞻遠矚的人。以前無暇最崇拜的人是我爹,他雖然滿腦子計畫,但視野卻局限在眼前的形勢上,遠比不上族主廣闊無垠的視野。」

拓跋珪像聽不到她的讚許般,雙目異芒閃閃,緩緩道:「由平城到洛陽,正代表我族的崛興。平城畢竟偏處北方,且受到正逐漸轉強的柔然人寇邊威脅;而洛陽乃漢晉以來的政治文化中心,地近南方,在政治地位、文化傳統和地理條件上都遠較乎城優越。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只有遷都洛陽,方可推行種種必須的改革,進一步與華夏文化融合。」

楚無暇不解的道:「為何只有遷都,方可以進行改革和華化呢?」

拓跋珪道:「這是新舊交替必然產生的情況,求新者總會遭到堅持過往傳統的勢力激烈反對。以乎城為都,與以盛樂為都分別不大,故能水到渠成。可是若遷往洛陽,在各方面都會起著天翻地覆的變化,故舊勢力不但會反對遷都,更會反對華化,怕的是不僅難以統治漢人,還會被漢人同化,失去我們賴之以立國的強悍民風。所以現時族內與我持不同看法的人仍是占多數,他們認為南遷等若放棄祖宗遺留給我們的福地、放棄自身的文化,且會因水土不服致我們的威勢由盛轉衰,所以遷都的壯舉,未必能在我的手上完成。哈!我們怎會忽然扯到這方面去?」

楚無暇柔聲道:「族主說的話,令無暇很感動哩!」

拓跋珪啞然笑道:「感動?無暇對政治生出興趣嗎?」

楚無暇道:「無暇對政治沒有興趣,卻對族主的想法有很大的好奇心,更明白族主為何視馳想未來為一種令自己輕鬆起來的有效辦法,無暇聽著族主的話時,也是渾然忘憂,心胸開闊,忘掉了眼前正不住逼近的戰事。」

拓跋珪冷哼道:「慕容垂!」

楚無暇有感而發的道:「族主的心意令人難以測度,更非一般人所能想像。每次我看到族主在沉思,心中都會生出懼意,因為不明白族主在想什麼?」

拓跋珪大感有趣的道:「無暇怕我嗎?」

楚無暇撒嬌道:「當然害怕,最怕失去族主對無暇的寵愛,那無暇只好了結自己的性命,沒有了族主的呵護,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拓跋珪笑道:「沒有那般嚴重吧!事實上說感激的該是我,沒有你的佛藏和寧心丹,今仗鹿死誰手,尚是未知之數。如果我能大敗慕容垂,無暇該記一功。」

楚無暇歡喜的道:「無暇是族主的,當然該盡獻所有,只要族主肯讓無暇伺候終生,無暇便心滿意足。」

拓跋珪沉吟片晌,道:「無暇是否精通煉丹之術?」

楚無暇嬌軀一顫道:「族主為何要問呢?」

拓跋珪不悅的道:「先回答我的問題。」

楚無暇委屈的垂下頭去,微一頷首。

拓跋珪欣然道:「那無暇可否為我多煉幾顆寧心丹出來呢?」

楚無暇幽幽的道:「要製成有同樣效果的寧心丹,恐怕要有『丹王』之稱的安世清方辦得到。可是最後一顆寧心丹,已給族主服食,再沒有樣本供安世清推敲其火候成份,所以縱然安世清肯出手,亦沒法完成族主的願望。」

拓跋珪失望的道:「那你懂得煉製什麼丹藥呢?」

楚無暇不情願的道:「我只懂煉製五石散。可是……」

拓跋珪截斷她道:「那你便煉些五石散來給我試試看,如果真的有不良的後遣症,我會立即停止服用。」

楚無暇抗議道:「族主!」

拓跋珪二度打斷她的話,沉聲道:「照我的話去做。」

楚無暇雙目現出悔疚的神色,但再沒有說話,因為她明白拓跋珪的性情,一旦下了決定,天下再沒有人能改變他。她改變不了他,恐怕燕飛亦無能為力。

劉穆之步入書齋,劉裕正伏案審閱堆積如山的各式詔令文告,看他的模樣便知道他在受苦。

劉裕抬起頭來,嘆道:「坐!唉!穆之不可以代我處理這些惱人的東西嗎?」

劉穆之到一側坐下,微笑道:「我已為大人揀選過了,全是不得不讓大人過目的文書任命。而這只是個開始,大人心裡要有個準備。」

劉裕苦笑道:「有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懂,須穆之為我解說。唉!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何建康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因為只有他們才寫得出這樣的鬼東西來,亦只有他們才明白自己在寫什麼。」

劉穆之忍俊不住笑道:「大人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呢?」

劉裕苦惱的道:「不明白的地方多不勝數,真不知從何說起,不過有一個名辭令我印象特別深刻,因為在不同的奉章文折里多次提及,就是『土斷』。」

劉穆之動容道:「大人注意到的,正是近百年來最關鍵的問題,看來大人的政治觸覺非常敏銳。」

劉裕愕然道:「怎會這麼巧的?請先生為我解說。」

劉穆之微一沉吟,似在斟酌如何遣辭用句,方能令劉裕更易明白,道:「魏晉時期,是動蕩混亂的時代,壞日子遠比好日子多,但遠因卻萌芽於漢代。自漠武帝開始,發展貿易,貨幣通行,可是這種情況在漢末卻逆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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