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三 第七章 水中火發

窗外仍是細雪飄飄。

近日天氣轉暖,外面下的可能是這個冬天建康的最後一場雪。

帳內溫暖如春,不但因房內燃著了火盆,更因劉裕心中充滿暖意。

江文清蜷伏在他懷裹,沉沉的熟睡過去,俏臉猶掛著滿足的表情,唇角牽著一絲甜蜜的笑意。

劉裕心中填滿對懷內嬌嬈無盡的憐愛,記起她驟失慈父的苦日子,那也是他最失意的時候,他們互相扶持,撐過荊棘滿途最艱苦的人生路段,現在終於到了收成的一刻。

她懷內的孩子,不但代表他們的未來,更代表他們深厚誠摯經得起考驗的愛。

劉裕清楚知道,尋尋覓覓的日子終於過去了,他現在要安定下來,珍惜所擁有的事物。不可以再感到猶豫、矛盾。幸福就在他手心內,只看他如何去抓牢。

從邊荒到鹽城;從鹽城到建康;接著是海鹽、廣陵、京口,到現在再次身處建康,劉裕一直憑復仇的意志堅持著,花盡所有精神氣力,用盡所有才智手段,施盡渾身解數,爭取得眼前的成就,創造了不可能的奇蹟。

可是謝鍾秀的死亡,不論他如何開解自己,仍無情地把他推向崩潰至乎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邊緣。什麼南方之主?對他再沒有半丁點兒意義。

就在這一刻,江文清抵達建康,還帶來了天大喜訊,驅散了他的頹唐和失意。

沒有一刻,比這一刻他更感到自己的強大,縱使天掉下來,他也可以承擔得起。

為了江文清,為了他們的孩子,為了殺死桓玄,他會全心全意去做好他所處位置該做的事。再沒有絲毫猶豫、絲毫畏縮。

嗅著江文清髮絲的香氣,他忘掉了一切。

高彥門也不敲歡天喜地地直街入房內,手舞足蹈的大嚷道:「攻陷建康哩!攻陷建康哩!」

尹清雅被驚醒過來,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棉被從她身上滑下去,露出只穿輕薄單衣的上身。

高彥撲到床邊,忽然雙目放光,目不轉睛地死盯著她露出被外起伏有致的嬌軀。

尹清雅「啐」的一聲,嬌羞的拿起被子掩蓋春色,臉紅紅的罵道:「死小子!有什麼好看的?天未亮便到人家床邊大呼小叫,是否想討打了?」

高彥吞了一口唾沫,道:「建康被我們攻陷哩!」

尹清雅嬌軀遽震,失聲道:「什麼?」

兩手一松,棉被二度滑下,登時又春意滿房。

高彥無法控制自己似的坐往床上去,把她摟個軟玉滿懷,滿足的道:「建康被我們攻陷了。」

尹清雅顫抖著道:「不要胡說,我們在這裡,如何去攻陷建康呢?」

高彥緊擁著她,嘆息道:「我太興奮哩!攻入建康是劉裕和他的北府兵團,大家是自己人,他攻入建康,不就等於是我們攻入建康嗎?」

尹清雅顫聲道:「桓玄那奸賊呢?」

高彥道:「好象逃返老家江陵去了。老劉真了得,返回廣陵後,不用一個月的時間,便幾乎把桓玄的卵子打掉。老劉派了個人來,囑我們守穩巴陵,其它的事由他負責。真爽,我們不用去打仗冒險哩!」

尹清雅淚流滿瞼,沾濕了高彥的肩頭,嗚咽道:「高彥高彥!你說的是真的嗎?不要哄人家。」

高彥離開她少許,心痛的以衣袖為她吹彈得破的瞼蛋兒拭淚,道:「不要哭!不要哭!你該笑才對!這些事我怎敢騙你?據來人說,劉裕已派出征西大軍,追擊桓玄那奸賊,桓玄已是時日無多。」

豈知尹清雅哭得更厲害了,似要把心中悲苦,一次過的哭掉。

燕飛在邊荒飛馳著。

他不停地急趕了兩晝一夜的路,現在是離開壽陽後第二個夜晚。

雨雪在黃昏時停止,天氣仍然寒冷,但之前北風呼呼,冰寒侵骨的情況已減輕。

奔跑對他來說不但是一種修練,還是一種無法代替的享受。定下目的地後,他的「識神」退藏心靈的至深處,與「元神」渾融為一,無分彼我,沒有絲毫沉悶或不耐煩的感覺,身體亦感覺不到疲倦。

腳下的大地,似和他的血肉連接起來,邊荒的一草一木,全活了過來般,變成有思想有感覺的生命,燕飛用他的心靈去傾聽她們、接觸她們,無分彼我。

燕飛輕盈寫意的飛奔,雙腳彷彿不用碰到地上的積雪。皎潔的明月,孤懸在星夜的邊緣,天地以他為中心,為他在邊荒的旅程合奏出偉大的樂章。

白雪山區出現前方,他的心神亦逐漸從密藏處走出來。

天穴將在未來悠久的歲月里,躺卧在山區之內,孤單卻永恆,默默見證邊荒的興盛和沒落。不同的人,會對天空生出不同的感覺、不同的猜測、不同的想法。但他們可能永遠不曉得天穴的真相。

這個想法,令他生出悲哀的感覺,對同類的悲哀。

今回他是要到北方去,從慕容垂的魔爪內把他至愛的人兒和她親如姊妹的婢女救出來,天下間再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過往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朝這個目標而付出的。

他完全了解劉裕向桓玄報復的心境。為了能殺死桓玄,劉裕可以付出任何代價。他燕飛也是如此,為了輿紀千千重聚,他會用任何的手段,不惜一切。

他感應到安玉晴;安玉晴也感應到他。

一切是如此順乎天然,不用經人力勉強為之,他們的心靈已緊鎖在一起。

安五晴盤膝安坐天穴邊緣一塊被熏焦了的大石上,並沒有回頭看他,直至燕飛在她身旁坐下,方向他展露一個溫柔的笑容,輕輕道:「你來哩!」

燕飛有點想告訴她有關劉裕的勝利,卻感到安玉晴該超然於人間的鬥爭仇殺之外,遂按下這股衝動,道:「玉晴在想什麼呢?」

安玉晴目光重投天穴,道:「我什麼都沒想,一直到感覺你正不住接近,腦子內才開始想東西。既想燕飛,想著千千姐,也想起我父母。」

燕飛生出輿她促膝談心的美妙感受,微笑道:「我明白那種感覺。」

安五晴像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呢喃道:「我爹便像他的師傅那樣,畢生在追求破空而去的秘密,如果不是我娘令他情不自禁,肯定他會終生不娶,那就不會有我這個女兒。他的內心是苦惱和矛盾的,其中的情況,你該清楚。」

燕飛湧起沒法形容的滋味,感到與安玉晴的關係又往前邁進了一大步,她少有談及關於她家的事,現在卻是有感而發,向他傾訴。

安玉晴目泛淚光,道:「可是當他煉成洞極丹,又確實清楚的知道破空而去非是妄想,卻把寶丹讓給我服下,他對我的愛寵,令我……令我……」燕飛安慰她道:「玉晴肯接受你爹的好意,他一定非常欣慰。」

安玉晴道:「我本來是不肯接受的,因為我曉得寶丹對他的意義。不過爹說了一句話,令我沒法拒絕他。」

燕飛好奇心大起,道:「是哪句話呢?竟可說服玉晴。」

安玉晴正處於激動的情緒里,嗚咽道:「我爹……我爹說,只有這樣做,才可顯示他對我們母女的愛。」

尚未說畢,早淚流滿面。

燕飛自然而然地探手把她摟入懷內去,心中感慨,他明白安世清,明白他為何這樣做,因為如果自己處於他的情況,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只恨當他處於那樣的情況下時,並沒有選擇的自由,只好朝另一方向努力,幸好現在一切難題都解決了,只剩下紀千千和安玉晴培養元神的最後難關。

他更慶幸自己向安玉晴提出與她和紀千千攜手離開的保證,不但沒有辜負安世清對女兒的苦心,更令他和安玉晴墮入愛河,得到美滿的結果。擁抱著她,便像擁抱著一團能融化他心神的熱火,一時間,除紀千千外,其它的事物他都忘得一乾二淨,便像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

安玉晴默默地流淚,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安玉晴從他懷裡仰起螓首,輕柔的道:「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燕飛,便感到你是邊荒的化身,你體內流的血脈便像邊荒的大小河川。」

燕飛深情的道:「你喜歡邊荒嗎?」

安玉晴害羞的把俏臉重新埋入他被她淚水沾濕了的衣襟去,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我喜歡邊荒,更喜歡邊荒集,那是個奇異美妙的地方。夜窩子在白天是不存在的,只有當夜色降臨,夜窩子才誕生於邊荒集的核心處;白晝來時,夜窩子又會像l個美夢般消失。天下間,還有比夜窩子更奇妙的地方嗎?」

燕飛從沒有想過,對邊荒集,安玉晴有這麼深刻的情懷,而換個角度去解析安玉晴這番話,她正以她獨特含蓄的方式,采迂迴曲折的路線,來響應自己對她的愛。

她和紀千千的分別亦在這裡。

紀千千熱情放任,她的直接大膽,可令人臉紅心跳。

安玉晴又道:「你現在是否正要北上去救千千姐呢?」

燕飛點頭應是。

安玉晴道:「我有預感,燕飛一定會成功的。我會回到家裡陪伴爹娘,等待你們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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