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三 第三章 此地一別

燕飛來到正憑窗眺看外面景色的慕清流身旁,後者一臉欷歔的嘆道:「或許在很多年以後,眼前的景物已蕩然無存,但有關謝家倜儻風流、鐘鳴鼎食的韻事仍會流傳下去。烏衣巷豪門中,以王、謝兩家為代表,而支持他們高貴獨特的傳承,有三大支柱,像鼎之三足,一為門閥制度、二為九品中正的選官方法,三為清談玄學的風氣。令他們能在歷史的文化長河中別樹一幟。唉!俱往矣!謝安、謝玄去後,後繼無人矣!」

燕飛道:「慕兄似是滿懷感觸,不知今次來找燕某,有何指教呢?」

慕清流從容道:「我還是首次公然踏足謝家,心情頗為異樣,教燕兄見笑。燕兄還會見到向雨田嗎?」

燕飛點頭道:「我該仍有見到他的機會。」

慕清流轉過身來,含笑打量燕飛,道:「勞煩燕兄為我向他傳幾句話,告訴他一天他保有典籍,一天仍是我聖門的人,請他恪守聖門的規矩和傳承,萬勿讓他的支派至他而亡。」

燕飛爽快答道:「慕兄原來為此事而來,我定會將慕兄這番話如實向他轉告。」

慕清流道:「燕兄猜錯了,我只是忽然心中一動,想起燕兄是最佳的傳話人眩今回來此是特地向燕兄道別,並對燕兄令我聖門避過此劫的恩情,致以深切的謝意。」

燕飛訝道:「想不到慕兄竟會說客氣話,事實上這是對你我雙方均有利的事。我同樣該感謝你。」

慕清流笑道:「本來我要說的,並不是客氣話,但給你這麼一說,倒真的變成了客氣話。」

燕飛生出輕鬆的感覺。

本來他因謝鍾秀的事心情直跌至谷底,可是慕清流的口角春風,卻大大紆緩了他沉重的情緒。慕清流肯定是名士的料子,所以他最仰慕的人是謝安,因為他體內流的正是名士的血液。可以這麼說,慕清流乃聖門中的名士。

慕清流道:「能輿燕兄相交一場,實是人生快事,在烏衣巷謝府與燕兄話別,對我更是別具深長的意義。此地一別,將來怕無再見之日,祝燕兄旗開得勝,奪得美人歸。燕兄珍重。」

說畢告辭而去。

燕飛直送他到外院門,返回主堂松柏堂時,劉裕赫然在堂內,神情木然,由屠奉三和宋悲風左右陪伴著他,兩人同樣神色黯淡,燕飛不用問也知謝鍾秀已撒手而去。

燕飛走至劉裕前方,他多麼希望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是個不真實的夢境——一個幻覺,可是感覺是如此有血有肉,心中的悲痛是如此的折磨人,縱然他擁有仙門的秘密,亦感到陷身其中,無法自拔,便像掉進捕獸陷阱中的猛獸,掙扎愈大,傷害愈深。

對謝家他有深厚的感情,在安公辭世前謝家風光的歲月里,謝鍾秀是建康的天之驕女,擁有謝家子弟詩酒風流的獨特氣質,猶記得她當眾向謝玄撒嬌的情景,可憐在時代的大漩渦裹,她卻成為了犧牲品。回想起一去不返的美麗歲月,眼前殘酷的現實,是多麼令人難以接受。

劉裕探出雙手,和他緊緊相握。出乎燕飛料外,他沉著冷靜的道:「燕兄要走哩!」

燕飛握著他冰冷的手,感受苦他內心的沉痛,朝屠奉三瞧去,後者微一頷首,表示已向劉裕辭行。

燕飛道:「孫小姐走了?」

劉裕仍握著他的手不放,道:「鍾秀走了,走得開開心心的。不過對我來說,她並沒有走,她將永遠活在我心中。」

燕飛搜索枯腸,仍找不到隻字片語可安慰他的話。他或許是世上最明白劉裕的人,所以也比其它人更不懂得如何可安慰他。

燕飛壓下心中的沉痛,道:「如果沒有其它事,我和奉三立即起程。」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給我把千千和小詩帶回邊荒集去。唉!我多麼希望能與燕兄再次並肩作戰,大破慕容垂,讓千千主婢回覆自由。只恨我也失去了自由,從今以後,我再沒法過浪蕩天涯的日子,那將成為了我生命中最動人的一段回憶。」

燕飛直覺感到劉裕終於接受了曾令他感到矛盾和躊躇不前的位置,接受了老天爺的安排,也可說是認命了。

他要殺桓玄,便要接受現實,登上南方之主的寶座,再無法脫身。

正如燕飛自己在因緣巧合下,踏上朝仙門邁進的不歸路;劉裕也是身不由己,一步一步朝帝皇的位子前進,沒法掉頭。

燕飛道:「好好的干!你不但主宰著南方萬民的福祉,更掌握著文清和任後下半輩子的幸福,好好珍惜你所擁有的,如此才不會令兄弟們失望。」

這是燕飛能想出來安慰他的話。

劉裕放開他的手,勉強擠出點笑容,道:「讓我和宋大哥送你們一程,送至大江對岸,順道喝兩口酒,預祝燕兄和屠兄凱旋而歸。」

此時何無忌匆匆而至,報告道:「劉毅已把文武百官齊集皇城內,正等候統領大人向他們說話。」

劉裕愕然無語。

屠奉三拍拍他肩頭,道:「讓宋大哥代你送我們吧!」

劉裕目光投向燕飛,射出濃烈的感情,道:「我們還有相見之期嗎?」

燕飛沉吟片刻,坦然道:「大概沒有了,劉兄珍重!」

說罷和屠奉三告辭離開,宋悲風隨之。

直至三人消失在門外,劉裕仍目不轉睛地呆看著空蕩蕩的大門。

何無忌在旁輕喚他道:「統領!統領!」

劉裕一震醒來,雙目回覆神采,沉聲道:「立即召劉穆之、王弘、劉毅到這裡來,你和泳之也須列席。」

何無忌微一錯愕,接著領命去了。

建康節日狂歡的氣氛仍末過去,大街小巷擠滿了出來慶祝的人,從河上看過去,更是煙花處處,鞭炮聲響個不停。

他們在謝家的碼頭登上小艇,由宋悲風划艇,送燕飛和屠奉三到大江彼岸。

屠奉三見宋悲風默然無語,知他仍在為謝鍾秀之死傷心不已,為分他的心神,故意道:「我們或許仍有機會見到小劉爺,但再見到宋大哥的機會便微乎其微。」

燕飛訝道:「原因何在?」

屠奉三道:「因為此間事了後,大哥會避居嶺南,不問世事。」

燕飛望向宋悲風,問道:「嶺南在哪裡?」

宋悲風果然愁懷稍解,雙目射出憧憬的神情,油然道:「那是個很遙遠的地方,不論天氣環境、風俗習慣,均和江南有很大的分別。唉!我想起建康,便感到疲倦,該是歇下來的時候了。」

燕飛目光投往前方,在蒼茫暮色里,代表著秦淮風月的淮月樓和秦淮樓正隔江對峙,情景依舊,可是其賦予燕飛的意義卻已大不相同。屠奉三說得不錯,假若紀千千忽然興起,要重返雨枰台緬懷昔日的歲月,他便與劉裕有重聚的機緣。

千千啊!你究竟身在何方呢?

對於不可測知的未來,縱然他掌握了天地之秘,仍感到顫慄和無能為力。

屠奉三的聲音傳人耳內道:「我從未想過淮月樓會改變了我的一生,不論是設陷阱伏殺干歸,又或與淑庄結下不解之緣,都是事前從沒有想過的。」

燕飛正生感慨,一時間,三人各想各的,都想得痴了。

小艇駛經朱雀橋,守橋的北府兵兄弟見是三人,忙大聲嚷叫打招呼。

歡喝聲中,小艇從河口流出大江。

就在此時,燕飛生出感應。

謝家主堂松柏堂內,劉裕回覆無敵統帥從容冷靜的本色,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聽取手下第一謀士劉穆之分析眼前的形勢。

王弘、魏泳之、劉毅和何無忌分坐兩旁。

劉穆之續道:「照現在的情況看,我們已得到民心,儘管建康高門對統領仍感難以接受,卻是無可奈何,只好接受現實。」

劉裕皺眉道:「為何他們仍不肯接受我呢?我已表明心跡,並沒有篡晉之心。」

王弘嘆道:「因為他們認為統領的表白,只屬權宜之計,一旦消滅了桓玄,便會露出真面目。」

何無忌憤然道:「我們是否非得到他們的支持不可呢?」

劉毅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如果得不到建康高門的支持,整個管治班子將告崩潰,南方會變得四分五裂。可以想見的是大部分人會投向桓玄。另一方面,社會也會出現動蕩不安的情況,迷失了方向。為了對付桓玄,我們必須保持建康的穩定。」

王弘苦笑道:二尚門和寒門對立的情況,並不是今天的事,而是歷經數百年的積習,他們懷疑統領,是正常的事。」

劉裕點頭道:「說到底,就是我出身的問題,令他們不信任我。」

接著向劉穆之道:「先生有何解決的辦法?」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政治的事,必須以政治手腕解決。首先我們要令建康高門曉得我們是尊重他們的,這種事不能只憑空口白話,而是要有實際的行動,以安定他們的心。」

魏泳之道:「我們讓原本的文武百官,人人得復職留任,不就成了嗎?」

劉穆之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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