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 第一章 公然決裂

劉裕藉施軍禮的動作,垂下目光,不讓劉牢之看到他眼內的仇恨,同時退往一旁,把主位讓給劉牢之。

劉牢之的容顏有點憔悴,顯示他並非對眼前局勢的發展完全放心,甫進書齋,他的目光便狠狠盯著劉裕,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

書齋外傳來衛士布防的聲音,可見劉牢之對自己的安全不敢掉以輕心,正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下。

劉裕的心卻在想,你這奸賊當日伏殺淡真的爹,當然怕別人也向你使出同樣的手段。

書齋門在劉牢之身後由其近衛關閉,似乎立即把這兩個互相憎恨的人,隔離在這獨立的空間內,但誰都曉得這種隔離是一種錯覺。

劉牢之肅立門後,冷哼道:「你為何回來呢?」

劉裕強壓下心頭怒火,平靜的道:「統煩請就上座。」

劉牢之似乎按捺不住情緒想發作,旋又舉步,到主位坐下,喝道:「坐!」

劉裕往一側坐下,舉目朝劉牢之瞧去,劉牢之臉無表情地盯著他,道:「先回答我你為何要回來?」

劉裕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低聲道:「因為我怕統領一錯再錯,致錯腳難返。」

劉牢之勃然色變,大怒道:「劉裕你算什麼東西,竟敢來批評我?」

劉裕敢保證在外面的何無忌和一眾北府兵將領,人人聽清楚劉牢之說了什麼,而對自己說的話卻是聽得模糊不清,而這正是他要求的效果。

劉裕提高聲線道:「卑職怎敢批評統領?只因眼前正是我們北府兵危急存亡之時,只要走錯一步,我軍立陷水深火熱之地,不但朝廷傾頹,我們亦會大禍臨身。現在立即發兵建康是唯一的機會,可以把一面倒的情況扭轉過來。請統領當機立斷,我劉裕願當統領的先鋒將。」

他這番話是說給在外面的何無忌聽的,讓何無忌曉得他全心全意為大局著想,並擺出向劉牢之效忠的姿態,當然!他早先的話已觸怒了劉牢之,令兩人之間再沒有妥協的餘地。

劉牢之瞪視著他的眼睛殺機大盛,卻似是意識到任他們之間的對話張揚出去,是有害無利。壓低聲音道:「你剛從海鹽回來,清楚現在建康的情況嗎?」

劉裕昂然道:「今次卑職從海鹽回來,正是要向統領彙報有關建康的最新情況,根據我得來的消息,如我的判斷無誤,明天的建康將再不是司馬氏的建康,而是桓氏的建康。現在我們還有最後的一個機會,請統領立即下令大軍起航,否則機會將永不回頭!」

他雖然沒有吐氣揚聲,但字字含勁,肯定書齋外所有人聽得清楚明白,不會遺漏。

劉裕是蓄意要劉牢之下不了台階,更清楚顯示出劉牢之沒有掌握時勢的能力,假設桓玄確實能於明日一天之內攻陷建康,劉牢之的聲譽將立即崩潰。

劉牢之大怒道:「休要胡言亂語。」

這句話正中劉裕下懷,在有心算無心下,劉牢之正陷身他設計的圈套中。

劉裕的心神出奇地冷靜,清楚自己每字每句的效用÷忽又壓低聲音道:「孫爺是怎樣死的?」

劉牢之終於再也忍不住,猛地起立,戟指道:「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劉裕目注地席,沉聲道:「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亦不是要把孫爺的血賬算到統領頭上去。只是想提醒統領,能這般害死孫爺的,只有熟悉軍中情況的人才辦得到,且身手高明,精通殺人之道。這個人肯定是統領寵信的人,清楚孫爺的行蹤,更有令孫爺不起戒心的掩飾方法,方能令孫爺如此著了道兒。統領不用我說出來,也該曉得此人是魔門安排在我們軍中的內奸。」

劉牢之呆了一呆,接著臉泛怒容,朝書齋門走去。

劉裕輕喚道:「劉爺!」

劉牢之正準備喝令親街開門,忽聽到劉裕叫出以前對他的尊稱,愕然止步。

劉裕心中大感快意,直至此刻,劉牢之正被他牽著鼻子走。

劉裕從容道:「何穆是否帶來了桓玄在與兩湖幫斬殺聶天還的一役中損兵折將,元氣大傷的消息呢?」

劉牢之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厲芒遽盛,目光像兩枝箭般投往劉裕,道:「誰告訴你的?」

劉裕差點想仰天大笑,當然沒有如此放肆,他怕的不是劉牢之,而是怕損害自己在何無忌心中的形象。淡淡道:「我是猜出來的,統領中了桓玄和魔門的奸計哩!」

劉牢之的呼吸急促起來,狂呼道:「一派胡言!」

「砰!」

劉牢之竟就那麼硬把書齋門撞開,憤然去了。

燕飛在隔了一道大街的宅舍之頂探出頭來,俯瞰著何無忌府第的正門,看著劉牢之在親將親衛的簇擁下,怒氣沖沖的來到廣場處,緊跟在他身後的其中一人是何無忌。親衛忙把劉牢之的座騎牽至。

劉裕和劉牢之說話時,燕飛藏身附近另一座建築物內,憑他一雙靈耳,把兩人之間的對話,不論揚聲說話,又或低聲密語,都盡收耳內。

聽得劉裕懷疑劉牢之心腹將領里有魔門的卧底,燕飛也感有理。暗忖橫豎閑著,不如趁機把這個魔門之徒找出來,順手清理掉,一了百了。正如向雨田說的,與魔門的人講道理只是白痴行為,最佳策略莫如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雙殺一雙。

且眼前是唯一的機會。

說到底劉牢之並不是蠢人,口上雖劉裕一派胡言,事實上他肯定已把劉裕的警告放在心裡。這類的事一給人點醒,當事者會心襄有數,或至少有個譜兒,如果劉牢之立即找他心中懷疑的人來問話,便最為理想。

所以燕飛立即趕到此處來,進行他的計畫。

劉牢之一臉陰沉的走到戰馬旁,忽然止步,道:「無忌!」

何無忌走到他身後道:「在!劉爺有什麼吩咐?」

劉牢之轉過身來,狠狠盯著何無忌,道:「我一向對你如何?你來告訴我吧!」

何無忌垂首道:「劉爺對我好得沒話說。」

周圍過百兵將人人肅然站立,呼吸卻沉重起來,偌大的廣場,只有兩人說話的聲音和戰馬的嘶鳴,氣氛壓人。

劉牢之動氣道:「不要劉爺前劉爺後,我是你的親舅,」

對面高處暗黑里的燕飛心中感慨,他終於明白劉裕的報復手段,就是在兵不血刃下,教劉牢之眾叛親離,失去他最渴望的權力和聲譽。

何無忌抬起頭來,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道:「我認同劉裕的看法,如果我們再不行動,明天的建康將是桓玄的建康,而我們則餘下等待被桓玄強行解散或收編的命運。」

劉牢之悶哼道:「假設明天桓玄仍攻不下建康又如何呢?」

何無忌壓低聲音道:「劉裕便像玄帥般,從來沒有錯估過敵人,他也是唯一曾破荊州軍的人。現在他摒棄前嫌,肯為舅父賣命,這真的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錯過了便永遠錯過,舅父你仍不明白嗎?」

劉牢之雙目厲芒遽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你是完全站在他那一方了。」

何無忌決然道:「我只是為大局著想。」

劉牢之沉聲道:「你給我告訴劉裕,明天正午前,他必須離開廣陵,滾回海鹽去,否則莫怪我無情。」

說畢踏蹬上馬,眾兵將連忙跟隨,紛紛翻上馬背,只剩下何無忌一人站著。

劉牢之在馬上俯視何無忌,冷然道:「若你仍想不通的話,明天便隨劉裕一起滾,便當我劉牢之沒有你這個外甥,」

接著似要發泄心頭怒火的叱喝一聲,催馬朝敞開的大門衝去,眾兵將追隨其後,注入大街去。

劉裕看著何無忌進入書齋,默然無語。

何無忌在他身旁頹然坐倒,呼出一口氣道:「走了!」

見劉裕沒有反應,何無忌沉聲續道:「他著我告訴你,假設明天正午前你仍留在廣陵,他會不客氣的。」

劉裕往他瞧去,道:「你是不是很沮喪呢?」

何無忌嘆道:「自琰帥的死訊傳來,孫爺又忽然死得不明不白,我便生出絕望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折磨人,令你感到不論做任何事,都是沒有意義的。」

劉裕道:「你是否感到很疲倦?」

何無忌苦笑道:「那是來自心底的勞累,今我只希望避往百里無人的荒野,不想見到任何人,再不理人世發生的事。」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感覺,因我曾處於比你目下情況惡劣百倍的處境,至少在你身上仍未發生令你會悔疚終生的事。」

何無忌一呆道:「在你身上發生過這種事嗎?」

劉裕道:「當那種事發生後,你不會想向任何人提起。現在的你比我幸運多了,擺在你眼前是個選擇的問題。想想你的嬌妻愛兒吧!你便明白現時此刻的決定是多麼重要。你舅父曾背叛過桓玄,改投司馬道子,以桓玄的心胸狹窄,定不忘此恨,當桓玄奪得建康後,第一個要收拾的人就是你舅父,而你是你舅父最親近的將領,桓玄亦絕不會放過。你舅父已是不可救藥,所以你必須作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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