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五 第六章 絕局求生

離北穎口十五里處的穎水上游,荒人的水陸部隊於東岸會師,運馬的貨船全泊往東岸臨時搭建的七、八個簡陋碼頭,戰馬紛紛登岸,替換疾走了一日一夜的疲乏馬兒。

東岸所有戰略高地均被荒人戰士佔據,以應付任何不識相敢來惹他們的敵人。

二千多名戰士人人意氣昂揚,雖然昨晚下過一場小雨雪,但此時雲層稀雹天朗氣清,視野無阻。

荒人大軍的領袖們眾集在柬岸一處高地上,研究進軍的策略。

由高彥繪製的敵方情勢簡圖,攤開在眾人腳下的雪地上,四角以石塊壓著。

慕容戰以主帥的身分發言道:「請高少說出敵人陣地的情況。」

高彥見人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登時神氣起來,乾咳一聲,清清喉嚨,道:「敵方有六個以磚木建成的壘寨,分列兩岸,每個相隔約千步的距離,但只完成了近半,根本沒有什麼防禦力。不過如若真的讓他們竣廠,只這六個壘寨,已可抵禦我們千軍萬馬的狂攻,再加上陷坑和箭樓,我們叮能永遠不能把北穎口奪回來。」

紅子春問道:「建河壘的材料是否就地取材?」

高彥搖頭道:「肯定是從北方運去的,材料不但在附近堆積如山,更有二十多艘貨船仍泊在泗水的渡頭。」

拓跋儀點頭道:「理該如此,若我是慕容垂,也要在最短時間內建起壘寨,如此才可保北穎口不失。」

姬別道:「敵人有什麼護河的措施?」

王鎮惡代答道:「嚴格來說是沒有的,燕人今次不但來得匆忙,且準備不足,力圖在我們反攻前先建起六座營壘,豈知遇上早降的秋雪,不但援兵遲誤了,且工程進展緩慢,今燕人大失預算。」

高彥介面道:「燕人在壘寨下游處設置了八座箭樓,每座高兩丈,還掘有陷坑,你們看看老於晝的圖卷便清楚箭樓陷坑的位置,照我看那只是裝模作樣,哪抵得住我們大軍的衝擊?」

劉穆之道:「在正常的情況下,於堡壘尚未完成前,燕人該布置戰船護河,但高少看不到燕人的戰船,可知燕人在經歷多場戰爭後,戰船損失慘重,無法再調配戰船來守衛北穎口。」

高彥提醒道:「燕人沿河設置了二十多台投石機,加上火箭,如果我們只從水路進攻,沒有陸路的配合,吃虧的會是我們。」

慕容戰總結道:「現在敵人的情況已是清楚分明,雖說高彥看到的是兩天前的情況,但兩天內燕人可乾的事非常有限。所以我們決定以快打快,以雷霆萬鈞的姿態一舉攻克敵人,關鍵處在乎只攻東岸的策略,這是鎮惡構想出來的。」

轉向王鎮惡道:「你自己說吧!」

王鎮惡道:「高少帶來了最清晰詳盡的情報,讓我們能完全掌握敵人的情況。首先,敵軍因日以繼夜的建設壘寨,又受風雪折磨,早形疲神困,戰力大減,士氣低落。縱然如此,但如我們向燕人發動全面進攻,在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情況下,會激起燕人拚死反抗的鬥志,那時我們即使能贏得此仗,傷亡亦必慘重,所以我把圍城放生一偶的戰術搬過來使用,先從水路發動猛攻,陸上部隊則集中全力攻打東岸敵陣,盡量利用穎水的特殊形勢,在實質上和心理上瓦解敵人的鬥志。這是鎮惡愚見,說出來供各位當家參詳。」

卓狂生長笑道:「這是最高明的策略,請戰爺調兵遣將,兒郎們手癢哩!」

眾人轟然呼應。

「砰!」

拓跋珪一掌拍在座椅旁的小几上,發出震堂的響聲,此時他雙目含煞,閃閃生光,神態威猛。

恭立在他身前的長孫道生和崔宏都不敢說話。

拓跋珪大怒道:「万俟明瑤,你可是活得不耐煩!」

剛有消息傳來,一隊從盛樂運馬來的隊伍,被秘人中途施襲,死傷近百人,五百匹上等戰馬被搶走,令拓跋珪暴跳如雷,立即召見崔宏和長孫道生兩大得力將領。

長孫道生道:「秘人擺明是要孤立平城和雁門,且看準冬雪將臨,根本不怕我們的反擊,所以敢這麼肆無忌憚。」

拓跋珪雙目殺機大盛,道:「秘人是不把我放在眼內。」接著出乎兩將意料之外的啞然失笑,道:「我以馬賊的戰術對付苻堅,想不到現在競有人反以馬賊的戰術對付我,這是否因果循環呢?」

長孫道生和崔宏都不敢答他。

拓跋珪掃視兩人,沉聲道:「假如我放棄平城和雁門,會有什麼後果?」

兩人交換個眼色,均感愕然,以拓跋珪的性格,怎肯半途而廢,就這麼認輸。

崔宏恭敬答道:「如果我們放棄兩城,等於把過去的努力付諸東流,失去了能統一北方的唯一機會,還要撤往塞北,重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拓跋珪點頭道:「說得好!在明年春暖花開之前,我們不論如何辛苦,也要保住平城和雁門,我真不明白,秘人縱然能截斷盛樂到此的聯繫,但又有什麼作用呢?」

長孫道生道:「以秘人的實力,沒有可能截斷我們和盛樂的聯繫,只要我們有足夠的軍力,可保運輸線的暢通。」

又道:「道生願負起搜捕秘人之責,只要給我兵馬,而秘人仍盤桓不去,我有把握將他們連根拔起。」

拓跋珪問道:「崔卿有何看法?」

崔宏道:「秘人是想激怒族主。」

拓跋珪訝道:「他們還嫌我不夠生氣嗎?」

崔宏道:「秘人一向自行其是,肯為慕容垂效力,是為了報恩,卻非變作慕容垂的走狗,惟慕容垂之命是從。故此我認為秘族和慕容垂之間該有秘密協議,例如只要秘族完成某些目標,便可以功成身退,從此之後和慕容垂兩不相干。」

長孫道生冷然道:「假設協議的目標是秘人須助慕容垂統一北方又如何呢?」

拓跋珪微笑道:「道生動氣了!剛才我也大動肝火,恨不得見一個秘人殺一個,但經崔卿提醒,立即冷靜下來。我的真正對手是慕容垂而非秘人,怎可因秘人而亂了全盤的策略。」

長孫道生悲憤的道:「我們怎可容族人的血白流呢?我們和秘人的賬,必須算個一清二楚,血債必須血償。」

崔宏道:「秘人先破壞我們的屯田,燒我們的糧倉,截斷盛樂到這裡的運輸線,種種作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擾亂民心,削弱我軍的鬥志和士氣,孤立我們,為寒冬過後慕容垂的反攻作準備。所以我們須冷靜應付,絕不可以自亂陣腳,否則會墮入慕容垂的圈套。」

長孫道生皺眉道:「如果我們任由秘人橫行,豈非更令戰士們士氣低落嗎?」

拓跋珪插入道:「現在敵我形勢明顯,我們的軍力只能保著兩城,有點像當年苻堅與我們的情況,苻堅的兵力雖在我們百倍之上,卻因我們打打逃逃的戰略而有力難施。假如我們現在勞師動眾,大舉出動兵馬搜捕秘人,表面看我們是掌握主動,事實上卻是被秘人牽著鼻子走,到最後將是疲於奔命,更會導致士無鬥志,豈是智者所為?」

長孫道生道:「難道我們只能坐看秘人揚威耀武,張牙舞爪?」

拓跋珪完全回覆平時的從容冷靜,沉聲道:「道生的心情我是了解的。不過為了擊敗慕容垂,我們必須忍,直忍至最佳的時機出現,再以崔卿所提出『擒賊先擒王』的策略,把秘族徹底收拾。此事如發生在慕容垂反攻之前,立可振奮民心士氣,失變為得,更狠狠打擊了慕容垂。」

崔宏聽得不住點頭。

長孫道生現出思索的神色,顯是激動的心情逐漸乎復下來。

拓跋珪嘆道:「我擔心只一件事。」

崔宏和長孫道生均感愕然,靜待他說出下文。

拓跋珪緩緩道:「秘人之所以能為所欲為,是因看中我們戰線過長的弱點,故能以不到一千人的兵力,截斷往盛樂和邊荒集的交通。我擔心的是秘人既然可看到我們的弱點,慕容垂當然也可看到,以慕容垂的性情,是絕不會錯過的。」

長孫道生和崔宏都有點欲語乏言的感覺,除非放棄平城和雁門,否則拓跋珪所說的情況是無法改變過來。

拓跋珪稍頓後續道:「以往我們做得最出色的是情報工作,對燕人的動向了如指掌,但現在情況剛好倒轉了過來,慕容垂通過秘人完全掌握我們的虛實布置,而我們則像被蒙了眼塞著耳朵,對兩城範圍外的事幾近一無所知。一天這樣的情況不能改善,一天我們便陷身等待宰割的劣局。」

長孫道生點頭道:「我仍是主張立即反擊秘人,而這更成了我們和慕容垂鬥爭成敗的關鍵。只有剷除秘人,我們才可把劣勢完全扭轉過來。」

拓跋珪淡然道:「這個月來氣溫不住下降,五天後便是立冬日,可知接著將是嚴寒的冬天,我們與秘族的戰爭是來日方長,不必急在一時。且須謀定後動,一擊必中。秘人便像一條藏在草叢中擇人而噬的兇猛毒蛇,我們不出手則已,出手必須捏著它的要害,否則被它反咬一口,那便非常糟糕。」

長孫道生道:「我們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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