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一 第一章 命中注定

邊荒集,夜窩子。

荒人有一個習慣,就是不和陌生人搭桌同坐,儘管酒樓飯館常賓朋滿座,但對陌生人佔據的桌子,縱仍有空位,荒人都會視若無睹,情願擠也要擠往荒人的桌子。

特別在座的是美麗的獨身女子,荒人更具戒心。敢孤身在邊荒集活動的美人兒,不是武功高強,便是有點兒來頭,且荒人最討厭採花淫賊,一個不小心惹得人家姑娘不悅,更易觸犯眾怒,是荒人的禁忌之一。

所以當慕容戰步入位於夜窩子西北角,鄰靠黃金窩的著名胡菜館馴象樓,雖然全樓客滿,但朔千黛卻是一人獨佔一張大桌子,令她更顯得鶴立雞群,惹人注目。

向慕容戰此起彼落請安問好的聲音,令朔千黛銳利的眼神朝他投去,慕容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筆直走到她身旁,拉開椅子,從容坐下道:「公主你好!」

朔千黛嘟起子鄔,不悅道:「到現在才來找人家,你滾到哪裡去了?」

慕容戰以充滿侵略性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欣然道:「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辦妥正事才會做私事。」

朔千黛絲毫不因他把自己放在次要的位置而生氣,別過頭來白他一眼,道:「現在你有空了嗎?你怎知我在這裡的?誰告訴你我是公主呢?」

慕容戰從容答道:「公主好像忘了這是什麼地方,邊荒集是我的地頭,若想找一個人也找不到,我們荒人還用出來混嗎?邊荒集更是天下間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公主既賜告芳名,我們當然可以查出來哩!」

朔干黛道:「聽說這裡的羊肉湯最有名,對嗎?」

此時夥計把熱氣騰升的羊肉湯端上桌,朔千黛閉目狠嗅了一記,贊道:「很香!」

夥計為慕容戰多擺一套餐具時,慕容戰表現出荒人男士的風度,親自伺候她,笑道:「聽說你們柔然人最愛吃天上飛翔的東西,真有這回事嗎?」

朔千黛毫不客氣捧起羊肉湯,趁熱喝了幾大口,動容道:「辣得夠勁。」

然後朝他瞧來,道:「我們柔然族是最愛自由的民族嘛!所以最愛在天上自由飛翔的鳥兒。我們的箭技因此亦冠絕大草原,你們鮮卑人也要甘拜下風呢。我們找個地方比比射箭好嗎?」

慕容戰啞然笑道:「你試過我的刀法還不夠嗎?還要比其它?你在選夫婿嗎?」

朔千黛漫不經意的聳肩道:「是又如何呢?」

慕容戰微笑道:「那你便該另覓對象了。我慕容戰從來不是安於家室的人,就像你們柔然人般,只愛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且身為荒人,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只有沒甚牽掛,我才可以不把生死放在眼內,放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朔千黛沒有半分被傷害的神態,抿嘴笑道:「那我們便走著瞧!想當我的夫婿,你認為是那麼容易嗎?還須要最出色的表現才行,憑你現在的成就,只是勉強入圍。哼!說得那麼清高,你今晚為何又來找人家呢?」

慕容戰大感有趣的道:「問得好!如果我告訴你我是見色起心,看看今晚能否占公主一個大便宜,事後又不希望負上任何責任,公主相信嗎?」

朔千黛舉起湯碗,淡然道:「大家干一碗!」

慕容戰舉碗和她對飲,到喝至一滴不剩,兩人放下湯碗。

朔千黛嬌媚的道:「答你剛才的問題哩!我不信!邊荒集的確有很多色鬼,例如高彥、紅子春,又或姬別,但卻絕不是你慕容當家。既然不是為了人家的美色而來,又是為了什麼呢?」

慕容戰微笑道:「我今次來找公主,是要看看公主屬哪一方的人。」

朔千黛愕然道:「你懷疑我是哪一方的人呢?」

慕容戰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道:「公主今次到邊荒集來,是否與秘族有關係呢?」

朔千黛現出驚訝的神色,眉頭緊皺的道:「秘族!怎麼會忽然扯到他們身上去?」

慕容戰淡淡道:「因為秘族已投向了我們的大敵慕容垂,而柔然族則世代與秘族親近友善。」

朔千黛不悅道:「你在懷疑我是否姦細了。那就不是為私事而是為公事,你是何時收到這消息的?——我明白哩!消息是從燕飛得來的,所以你到今晚才肯來找我,且來意不善。」

慕容戰苦笑道:「若我當見你是公事,就不會親自來此,現在我親自來見你,即是我把你的事全攬到身上去,不讓我其它的荒人兄弟插手。」

朔千黛神色緩和下來,白他一眼道:「這麼說,你是對我有興趣了,但為何卻不立即來找我呢?對柔然的女性來說,這是一種很大的羞辱。」

慕容戰道:「因為我怕你是認真的,而我卻不想認真。哈!夠坦白了吧?」

朔千黛忿然道:「我真是那麼沒有吸引力嗎?」

慕容戰嘆道:「如我說公主你對我沒有吸引力,便是睜眼說瞎話。事實上你的性格很合我慕容戰的喜好,恨不得立即抱你到榻子上去,看看你是否真的那麼夠味兒。」

對慕容戰直接和大膽的話,朔千黛不但絲毫不以為忤,還展露出甜甜的笑容,欣然道:「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有這麼多的顧慮?或許我只是追求一夕歡愉呢?」

慕容戰道:「全因為你特殊的身分。公主擇婿,怎同一般柔然女的選郎,只求一夜歡愉?好哩!請公主先解我的疑問,究竟公主屬哪一方的人?」

朔千黛微笑道:「換過是別人問我,我會把剩下的羊肉湯照頭的往他潑過去,對你我算網開一面哩!你給我好好的聽著,我只說一次,再不重複。我朔干黛只屬於自己,既不會理秘族的意向,更沒興趣管你們荒人的事。清楚了嗎?」

慕容戰笑道:「公主一言九鼎,我安心哩!」

看到他準備離開的姿態,朔千黛皺眉道:「你這麼忙嗎?」

慕容戰本已起立,聞言坐回位子里,訝道:「既弄清楚公主的心意,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朔千黛生氣道:「你們荒人沒有一個是正常的。真恨不得你們輸個一塌糊塗,和拓跋珪那混蛋一起吃大苦頭。」

慕容戰笑道:「誰敢低估我們荒人,誰便沒有好的下場,以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不會例外。」

朔千黛抿嘴笑道:「今次不同哩!因為你們的敵人除慕容垂外,還多了個秘女明瑤。我和她自幼相識,最清楚她的本領,在她的領導下,秘族戰士會發揮出最可怕的威力,慕容垂通過他們,將對你們和拓跋珪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所以雖然未真正開戰,我已曉得你們和拓跋珪必敗無疑,而且還會敗得很慘。識時務的便另謀棲身之地,否則終有一天後悔莫及。」

慕容戰長笑而起,道:「讓我借用公主那句話如何?大家走著瞧吧!」

說畢瀟洒地走了,氣得朔千黛乾瞪眼,卻又無可奈何,燕飛捧著雪澗香坐下來,後面五里許處便是天穴所在的白雲山區,他沒有順道探訪的興趣,因為他的煩惱已夠多了,不願被天穴再影響他的心情。

他需要酒。

自與万俟明瑤分手後,酒一直是他對抗內心痛苦,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特別是雪澗香。

他無意識的捏碎密封壇口的臘,拔起塞子,酒香撲鼻而來。

只有酒可令這個「真實」的世界變得不那麼「真實」,不那麼逼人。

燕飛舉壇灌了三口,然後放下酒,順手把塞子按回壇口去。

愛得愈深,傷害愈深,對此他有至深的體會,他本以為永遠不能復原過來,直至遇上紀千千。當他處於最痛苦的時刻,她像一道熾熱耀目的陽光,射進他本已黑暗寒冷的內心世界。

千千你明白我嗎?你明白我的傷痛嗎?

你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我的,因為我們相識時大家都是同病相憐,各有所痛,亦算是扯平了。

醇美的雪澗香,變成身體內的暖流,撫平他起伏的情緒,卻沒法撫平深心裡的遺憾。

万俟明瑤是他少年時心裡的一個美夢,也是拓跋珪的一個夢。當時他們為逃避柔然人的追殺,驚慌失措的在大漠上迷失了,誤闖沙漠邊緣處一個綠州,誤打誤撞的參與了秘族的狂歡節。就是在那裡,他們遇上心中的女神,過了畢生難忘的一夜,其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到天明時,秘族的人已去如黃鶴,不留半點痕迹,只剩下他們兩個宿醉未醒的小子,和伴隨他們終生疑幻似真的「夢」。

他和拓跋珪自此一直沒法忘掉万俟明瑤,接著的幾年,還多次在差不多的季節,回大漠去尋找那綠州,卻每次都失敗而回。綠州似已消失無蹤,又或它根本不存在,彷佛他們兩個人只是因炎熱的天氣,而作了相同的海市蜃樓的美夢。

當然他曉得那是曾在現實發生過的事,在長安重遇她時,縱然隔了近七年,他仍一眼認出她來。他首次感到失控了,儘管身負行刺慕妊棠的使命,他仍身不由己的投向她,瘋狂地追求她、愛她,至乎為她犧牲一切,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回報,換來的只是傷心絕望。不過他並沒有後悔曾那樣的熱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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