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第十章 參合之戰

戒嚴令實施後的一個時辰過去了,劉裕等仍是一無所獲。

碼頭區靜如鬼域,泊在這段河區的船隻絕大部分黑燈瞎火,只余掛在首尾處的風燈,在一片黑幽幽的江面上,點點燈光仿若天上繁星降到人間來。

一隊巡軍走過後,宋悲風道:「我們還是回去吧!」

劉裕正要附和,屠奉三道:「你們看。」

兩人循他指示瞧去,上游岸旁一座建築物屋脊處燈光倏閃倏滅,連續閃亮三次,然後歸於黑暗,離他們藏身處足有兩千多步之遙。

宋悲風精神一振道:「我們過去看看。」

屠奉二道:「不會有結果的,這種事只能賭運氣。對方是向江上某一艘船通信,或許是要另一方派艇來接載,可是登艇地點一早已約好,絕不會在發信號處的附近。且發信息者現已躲在暗處,如果我們貿然去看,會被對方先一步察覺。」

劉裕道:「現在我們該怎辦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道:「最適合登艇的地方,是舟船最密集的地方,如此即使有人在後跟蹤,亦可輕易撇掉跟蹤者。」

宋悲風佩服的道:「如此該是下遊離此半里的大碼頭區,那亦是河監的官署所在。」

屠奉三笑道:「雖不中亦不遠了,我們去!」

三人沿岸小心翼翼的前進,愈接近大碼頭區,遇到巡兵的次數更趨頻密,顯示司馬道子對接近皇城的河段特別有戒心。河上不時有水師船穿梭往來,任何違反戒嚴令在晚上航行的船隻,均會被依令嚴辦。所以只要有船艇在河區移動,肯定瞞不過他們三個有心人。

屠奉三領先來到一座貨柵,柵內堆滿未及送入城內的木材,不知是為哪位權貴大興土木之用。道:「這裡差不多哩!守候不到兔子只好怪我們今晚運氣不濟。」

宋悲風欣然道:「若小裕確是真命天子,我們該正走大運才對,怎會走倒霉運?」

劉裕苦笑道:「求你們再不要提真命天子這四個字,大家都清楚是用來唬人的。」

屠奉三淡淡道:「老哥你有點前言不對後語,我還以為你已確認自己是真命天子呢?」

劉裕知他是藉機表示對自己節外生枝的去管謝鍾秀的事表示不滿,沉默下去。宋悲風顯然察覺到是什麼一回事,嘆了一口氣,也欲語乏言。

一陣難堪的沉默後,屠奉三歉然道:「是我不對,劉爺眷念舊情,我該支持才對。」

劉裕探手搭上他的肩頭,頹然道:「我也很矛盾,明知去管這樣的事,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可是又知道若袖手旁觀,心中會永遠有一根利刺。」

宋悲風默默聽著,沒有插話。

屠奉三道:「正如我說的,只要你成了南方之主,孫小姐的事便可以迎刃而解。現在對孫小姐最大的威脅來自司馬元顯,只要我們有方法令司馬元顯不對謝家施壓力,便可以拖延此事。」

劉裕一震道:「糟哩!」

兩人愕然瞧著他。

劉裕道:「若我是司馬元顯,肯定會在謝琰出征前提親逼婚,更不愁謝琰敢拒絕,否則謝琰出征了,誰可以為孫小姐作主?如謝琰在戰場上有什麼閃失,還不知要拖到何時?」

兩人均感劉裕的話有道理,皺眉無語。

屠奉三道:「來哩!」

破風聲起,一道人影像輕煙般從靠岸的房舍閃出來,倏忽間已抵岸邊。

三人定神一看,立在岸邊的人身形苗條動人,分明是個女子。從他們的角度瞧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劉裕虎軀顫了一下,顯然認出對方是誰。

一艘小艇從兩船間駛出來,往此女立處移動。

兩名大漢坐在艇尾負責划艇,另一人立在艇首。

屠奉三和宋悲風雖然不知立在艇首者是何人,但從其氣魄已一眼看出對方是可怕的高手。

劉裕雙目亮起來,暗扯著兩人衣袖,表示不要輕舉妄動。

他們都不敢說話,怕惹起對方警覺。

到艇子離岸只五丈許時,女子縱身而起,投往艇首去,落在那人身旁。

那人沉聲道:「見到他了嗎?」

女子柔聲道:「幸不辱命。」

那人一開腔,屠奉三立即認出是干歸,登時精神大振。

艇子迅速掉頭,沒入舟船密集處,失去影蹤。

屠奉三吐一口氣道:「差點誤中副車,鬧出大笑話。」

宋悲風愕然道:「竟然是干歸?」

劉裕道:「男的是干歸,女的是任妖女,真不明白他們怎會搞在一起?」

屠奉三喃喃念道:「任妖女!任妖女!噢!今次不好哩!」

輪到兩人不明所以的盯著他。

屠奉三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正要說話,三人忽有所覺。

他們今次在完全缺乏心理準備下,朝剛才任青媞登舟處瞧過去,都不由心中感到寒意。任青媞的身法已迅似輕煙,此人卻如從虛無里冒出來,來無蹤的忽然便出現在那裡,且予人一種渾身邪氣的感覺。

此人作道裝打扮,目光投往江面,喃喃道:「真古怪!」

三人屏息靜氣,不敢有任何動作。

道人看了一會後,往後飛退,離岸逾十丈後,倒拔而起,凌空翻身,投往遠方的暗黑里,消沒不見。

宋悲風倒抽一口涼氣道:「何方妖道如此厲害?若我不是見過孫恩,肯定會以為是他。」

劉裕駭然道:「這是孫恩的大弟子盧循,身手大勝從前,令人難以相信。他來建康要幹什麼呢?」

屠奉三沉聲道:「他要殺你。」

劉裕聽得呆了起來。

宋悲風向屠奉三問道:「剛才你為何叫糟糕?」

屠奉三道:「我的心有點亂,回歸善寺再說罷。」

※※※※

寒風肆虐大地,低垂的天幕,壓著一重又一重厚厚的黑雲,天地像被暗黑吞噬,即使以燕飛和拓跋珪的體質,被風吹了整夜後,亦感到那徹骨的風寒之苦。

兩人蹲在林區的邊緣處,瞪著在兩千步外的參合湖,靜待敵人的來臨。戰士全體進入精選的攻擊位置,只要戰號響起,他們會借快馬之力四方八面殺出去,予敵人無情的痛擊。

勝利已來到掌心內。

最新的情報顯示,崔宏的狼驅豐戰術非常成功,敵人棄下了輜車糧貨,正急如喪家之犬,軍不成軍的朝參合陂逃竄而來。

拓跋珪道:「你緊張嗎?」

燕飛輕鬆的答道:「當然緊張。」

拓跋珪道:「你緊張?我看你卻是春風滿瞼,心情大佳呢?」

燕飛心忖我的心情當然很好,但在這一刻卻不想告訴拓跋珪與紀千千剛作心靈對話的事。微笑道:「你的心情難道很差嗎?」

一陣狂風刮來,登時樹搖葉落,倍增寒意。

拓跋珪道:「趁你心情良好之時,想告訴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夠體諒。」

燕飛錯愕道:「什麼事這般嚴重,要乘我心情好的時候才說?」

拓跋珪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準備不留俘虜,不會接受降兵。」

燕飛呆了半晌,嘆道:「早知你這小子會這樣做,但不嫌有傷天德嗎?」

拓跋珪道:「這七萬多人是燕國的精銳,若在此全軍覆沒,將會改變我們和燕國兵力的對比,何況接著我還要乘勢重奪平城、雁門兩大重鎮,作我逐鹿中原的踏腳據點,若有大批俘虜須處理,我的軍隊將失去來去如風的機動性。為了恢複代國,我沒有別的選擇。」

燕飛知他性格,事實上拓跋珪早狠下決心,誰都不能改變他。提出來只表示尊重他燕飛,並不是要和他商量。盡最後的努力道:「假若降者肯效忠於你又如何?」

拓跋珪搖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慕容鮮卑族的人永遠不會效忠於我。現在我們唯一該做的事,就是殺盡眼前的敵人。只有這樣,我才有挑戰慕容垂的資格,你方可以奪回你的紀美人。」

燕飛皺眉道:「你能對棄械投降的人動手嗎?」

拓跋珪道:「戰場上是沒有仁慈可言的恐怖場地。於春秋戰國之時,最厲害莫過於趙兵,屢破秦師。可是長平之役,秦將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兵,從此趙國國力大衰,再無力抗秦。如非白起有此一著,鹿死誰手,尚未可料。我不得不盡殺敵人,是因我再沒有更好的辦法。」

燕飛沉默片刻,忽然道:「此戰事了後,我要立即趕回邊荒集去。」

拓跋珪不滿道:「你竟不陪我去攻打平城和雁門嗎?」

燕飛道:「我仍是與你並肩作戰,只是在不同的戰線上。若我所料不差,慕容垂會在反擊你之前,先收拾邊荒集,使他無後顧之憂,亦令我們沒法連手對抗他。」

拓跋珪一震道:「有道理!」

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燕飛皺眉道:「什麼事?」

拓跋珪道:「我想你為我殺慕容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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