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第十一章 智士輓歌

馬車駛離桓府後,侯亮生揭簾召喚心腹手下萌恩,後者應命催馬趕到馬車旁,俯身道:「先生有什麼事須小人去辦?」

萌恩長得身高力大,二十來歲的年紀,出身貧賤,卻非常好學,不但識字,且騎射皆精。兩年前從鄉間到江陵來闖天下,因做人不夠圓滑,又是見義勇為之輩,開罪了當地的幫會人物,差點喪命,全賴侯亮生無意碰上,為他解圍,從此跟隨侯亮生,是侯亮生最信任的手下。

侯亮生見他不但人品好,且聰明勤敏,遂傳他兵家之學。

侯亮生神色凝重的問道:「剛才你在南郡公府外廣場等候我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客人來訪?」

萌恩微一沉吟道:「只有一輛馬車駛入府內,由刁弘親自領路,繞過主堂直入內院方向,除此外便沒有其他訪客。」

刁弘是桓玄親兵的頭子,主要任務是貼身跟在桓玄左右,如非特別的客人,該不用出動刁弘去接人。可想此客不但是桓玄看重的貴賓,且該是剛從外地抵江陵。

侯亮生問道:「馬車是否屬南郡公府上的?」

萌恩答道:「不但是桓府的馬車,且是南郡公的座駕。」

侯亮生腦際轟然一振,己猜到馬車載的是誰。時間再不容許他有絲毫猶豫,道:「萌恩,你仔細聽著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萌恩聽出事態嚴重,毫不猶豫的道:「先生儘管吩咐,小恩萬死不辭。」

侯亮生壓低聲音耳語道:「你現在立即由南面出城,趕到荊江下游的水波渡,等我半個時辰,如不見我來,千萬不要再返江陵來,立即日夜趕路到邊荒集去,找一個叫屠奉三的人,告訴他害死我的人是任妖女,其他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萌恩吃驚道:「先生!」

侯亮生低喝道:「勿要說廢話,快依我的話去辦,我再沒有時間多費唇舌。」

萌恩雙目湧出熱淚,激動的道:「我在水波渡等先生。」

說畢掉轉馬頭,轉入橫巷去了。

侯亮生哪敢猶豫,向駕車的手下喝道:「改道由東面出城。快!」

御者呆了一呆,連忙加速,轉入往東行的大街。

另三名家將先是見萌恩忽然離開,然後馬車改向,都不明所以,只好一頭霧水地護車續行。

侯亮生的心「霍霍」亂跳,額角冒汗。

他知道自己並非多疑,而是因他太熟悉桓玄。只有任青媞,才可以令桓玄忘記王淡真。正因桓玄曉得任青媞回到他身邊,故春風滿面,又急不及待的中斷會議,好去見任妖女。

事實上任青媞一直是橫梗在侯亮生心頭的一根刺,以她的精明,事後大有可能猜到破壞她行刺的人,並不是侯府的家將,而至乎猜到是屠奉三。因為像屠奉三那種人物,不要說荊州,天下間又可以有多少個呢?他本以為任青媞好馬不吃回頭草,再不會回來,可惜他自負多智,卻在此事上出錯了。幸好他還有最後一著。

城門在望。

出城後,他只要向手下要來駿馬,便可揚長而去,任青媞會不會向桓玄揭破他和屠奉三的事,雖仍是未知之數,但他是不會冒此奇險的,桓玄對付叛徒的毒辣手段,想想己教人不寒而慄。

眼看就要出城,密集快速的蹄聲在後方響起,迅速接近。

侯亮生朝後望去,刁弘正率著十多騎狂追而來。

家將們均手足無措。

侯亮生暗嘆一口氣,從懷內掏出準備好了的一小瓶見血封喉的毒酒,緊握在手內。

「停車」!叱喝聲傳來。

侯亮生瀟洒的拔開瓶塞,自語微笑道:「亮生先走一步,請屠兄為我報仇。」

說罷把毒酒一飲而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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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屠奉三後,眾人回到樓船的艙廳去,此時龐義、程蒼古和方鴻生等回來了,買了兩車東西。

尚未坐下,忽然岸上傳來吵鬧聲,眾人大訝,心想難道竟有人敢公然來鬧事?如果敵人是以這樣的方法來破壞邊荒游,確是始料不及。

眾人見慣風浪,仍安坐喝茶,只有高彥和姚猛兩個好事者,跳將起來,移往靠岸的窗子,朝岸上瞧去。

只聽一把蒼老的聲音大喝道:「我辛俠義要登船,誰敢阻我?」

卓狂生愕然道:「辛俠義?莫非是我們的貴客。」

慕容戰笑道:「正是鳳老大說過那終日緬懷昔日光輝的老傢伙。」

高彥傳信回來道:「我們的老俠客醉了,抱著一壇酒硬要登船,怎麼辦呢?」

江文清道:「你高少不是負責人嗎?當然由你決定該如何應付。」

在岸上站崗的荒人兄弟好言相勸,辛俠義卻一概不聽,逕自罵道:「想當年我與祖逖同被共寢,聞雞起舞,麾軍北伐,你們這些小兒尚未出世,現在憑什麼攔著老夫的路?」

又喝道:「俠之大者,在於為天下間一切不平的事揮正義之劍,知其不可為而為,雖千萬人吾往矣。你們明白些什麼?快給老夫滾開。」

眾人不能置信地互望,祖逖北伐是七十年前的事,如此老所說屬實,他豈非至少近百歲的高齡?姚猛苦笑著回來坐下,嘆道:「我們不單要應付刺客、落泊名士、怪人,還須應付老酒鬼。」

卓狂生哈哈笑道:「高少,讓他上來繼續喝酒吧!要來的始終要來,早一晚遲一天並沒有分別。」

高彥聞言喝下去道:「兄弟們,請辛大俠上來吧!」

辛俠義大樂道:「哈!終於遇上有識之士,還敢不讓老夫登船嗎?」

高彥正頭痛時,身後異響傳來,別頭一看,眾人早一鬨而散,樓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

高彥推門而入,卓狂生正對著桌子發獃。

卓狂生道:「我們的大俠走了嗎?」

高彥於他桌旁的椅子頹然坐下,捧頭道:「他走路不穩,可以到什麼地方去?吵了我近一個時辰後就那麼伏桌睡個不省人事。我著人把他抬進房內去了,又要派人到客棧把他的行李搬來,如每個客人都要這麼伺候,真要把人煩死。」

卓狂生道:「他該不是刺客,否則這麼好的機會,怎會不向你這小子出手?」

高彥抹了一把冷汗駭然道:「我完全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你們算什麼兄弟,竟留下我一個人面對危險?」

卓狂生哂道:「你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嗎?要不要我們像奶娘般一天十二個時辰看著你這個初生嬰兒。唉!告訴你吧!我一直在旁聽著你們說話,陪你受苦。如果我說書館的說書先生是像他般的角色,肯定關門大吉,哈!」

高彥道:「差點給他把鳥兒悶出來。告訴我,為何每個人總認為只有自己是對的?其他人都不是東西。」

卓狂生道:「這只是個別的情況吧!有胸襟的人自可以包容有別於自己的其他人,看到別人的優點,也因而看到自己的缺點,這才可以進步。像老子我便很欣賞你,包括你的缺點。」

高彥冷哼道:「我有什麼缺點?」

卓狂生笑道:「你這種不肯認錯的態度便正是一種缺點。沒有人是完美的,集缺點優點於一身,你要雞蛋裡挑骨頭吹毛求疵地去批評,只挑缺點來說,當然可以把對方批評得一文不值,體無全膚。但這卻完全無助於真相。人是很複雜的,評量一人,便像看一幅畫,近觀遠望各有不同,若只湊近至寸許的距離去挑破綻,怎知道畫的是什麼,明白嗎?」

高彥道:「不論什麼東西,由你說出來總似有點歪理。」

卓狂生氣道:「歪理?我去你的娘。」

旋又笑道:「幸好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

高彥問道:「你不繼續寫東西嗎?」

卓狂生道:「小子想幹什麼?」

高彥道:「你憑淝水之戰的說書賺了大錢,既到此地,豈能不到淝水旁聽書喝酒,遊覽這會名傳後世的著名戰常」卓狂生笑道:「小子氣悶了。」

高彥陪笑道:「橫豎離鳳老大擺宴為我們洗塵尚有兩個時辰,不四處逛逛,如何過日子?」

卓狂生起立道:「這是個好提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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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恩躲在岸旁的密林里,看著一隊追兵賓士而過,心中難過,不過他己哭盡了淚水。出城後,他的熱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邊馳行邊哭,肝腸寸斷。

侯亮生不但是他的大恩人,還是他最尊敬的師傅。沒有他,萌恩便沒有今天。

在侯亮生循循善誘、苦心開導下,他從一個未開竅的鄉下小子,成為一個博涉歷代興衰、通曉兵法的人,這種大恩大德,是他永遠感激的。

過去的兩年,沒有一天是虛渡浪費的,他的武功劍法更是突飛猛進,一切全拜侯亮生所賜。所以對眼前的突變,他份外接受不了。

他知道侯亮生完了,且不敢去想他的下常現在他心中只餘一件事,就是完成侯亮生所託,為他到邊荒傳話。他不曉得任妖女指的是何人,但他會弄清楚,侯亮生的血仇,己融入他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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