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第三章 柔然公主

劉裕垂下裂石弓,愕然瞧著從海水裡走出來的女子,赫然是久違了的柔然女武士朔千黛。她一身黑色水靠,背掛長劍,浸濕了的秀髮垂在兩肩處,隨著往他所處的沙石灘走來,逐分地向他展露美好的身段,在月夜裡分外有種神秘的誘惑力。

他怎麼猜也猜不到,獨駕孤舟勇闖急流險礁的人竟然是她。

朔千黛顯然花了不少氣力方抵此處,嬌喘著來到他身前,雙腳仍浸在齊膝的海水裡,潮水一陣一陣的湧上沙石灘,天地仿似只剩下他們這雙男女。

朔千黛喘息著道:「什麼地方不好躲呢?偏要躲到這鬼地方來,我用了重金買到登島的正確航線,仍是避不了要翻船,明天還不知如何離開,你要給我想辦法。」

劉裕收起大弓長箭,一頭霧水的道:「姑娘似乎有急事找我,對嗎?」

朔干黛拖著疲乏的身體,到他身旁的大石坐下,目不轉睛的打量他,卻沒有答他。

劉裕別轉虎軀,面向著她道:「姑娘不是一向對我不太友善嗎?因何卻要冒險到這裡來見我?」

朔千黛靜看他好一會,忽然掩嘴笑道:「我自小便是這種個性,不懂得討好人。事實上,自弄清楚你不是花妖后,我心中從沒有討厭過你。好吧!算我看漏了眼,差點錯過了你這可託付終身的好夫婿。」

劉裕失聲道:「好夫婿?姑娘在說笑嗎?」

朔千黛顯然心情極佳,欣然道:「你可以當我在開玩笑,但我至少有一半是心底里的真話。唉!我當然不會嫁你,因為要作我的夫婿,不但要隨我的姓氏,還須和我返回北塞,我知你是決不肯這般做的。南方需要你劉裕,便如柔然族需要我朔千黛。所以,我們的婚事是絕談不攏的,你不用怕我會煩你。」

劉裕聽得糊裡糊塗的,一知半解的試探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仍有興緻來找我呢?」

朔千黛輕描淡寫的道:「作不成夫妻,也可以作終生的夥伴嘛!」

劉裕錯愕地盯了她半晌,不解道:「大家有共同的目標,方可以做好夥伴。姑娘打算長留南方嗎?」

朔干黛生氣道:「我不是說過必須返回北塞嗎?你竟這麼快忘記了,是否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劉裕苦笑道:「我不是善忘,只是奇怪,所以向你請教。」

朔千黛轉嗔為喜,道:「好吧!讓我告訴你我心中的構想。咦!你不奇怪我的漢語可以說得這麼好嗎?」

劉裕一呆道:「這也有好奇怪的嗎?在邊荒集能說好漢語的外族人,俯拾皆是,精通四書五經的胡人,在北方亦大不乏人吧!像苻堅便是飽讀書之士。」

朔千黛沒好氣道:「可是我是柔然族人嘛!一直在北塞的大草原生活,從沒有進入中原。」

事實上,劉裕對柔然族雖曾聞其名,可是卻毫不了解,對此族活動的範圍、實力、風俗各方面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是慕容垂之所以扶持拓跋圭,除了需拓跋族人作「馬奴」外,還要他們守護北疆,阻止柔然族的勢力伸展往長城內,令慕容垂可沒有北顧之憂下,從容統一中原。

劉裕順著她的語氣道:「對哩!姑娘怎會說得一口這麼漂亮出色的漢語?」

朔千黛白了他一眼,眼睛似在說「算你哩」,這才傲然道:「此事亦要由苻堅說起,他的崛興,除了得漢人王猛之助,更因他本身精通漢文化,令我爹丘豆伐可汗對你們的文化生出好奇心,遂請來漢儒教導王族子弟學漢語、認漢字。不過沒有人學得比我更出色。」

劉裕笑道:「姑娘天資過人,學起東西來當然比別的人好。」

朔千黛不悅道:「我不用你來拍我的馬屁。有本領的人是不用拍別人馬屁的。」

劉裕想不到稱讚她兩句竟會碰了一鼻子灰,雖有點沒趣,卻又大感她的「野性難馴」也是一種吸引力。在荒島中獨處了數天,怎都有點寂寞,有她來解悶,總勝過胡思亂想,以致練功練出岔子來。

劉裕笑道:「好吧!姑娘其蠢如豬,全賴比別人用功,這才有些許成就,這般說是否表示我是有本領呢?」

朔千黛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起來,然後嗔道:「我是要和你談正事,莊重點好嗎?」

劉裕攤手道:「我一直在恭聽著。」

心忖,她既然是柔然族之王丘豆伐可汗的女兒,到中土來便肯定不是追殺花妖那般簡單,而該是負有特別的使命。可一時間仍想不到自己和遠在北陲的一個強大部落,有何利害關係。

朔千黛道:「你對拓跋鮮卑該比對我們熟悉,對嗎?」

劉裕點頭道:「這確是事實。」

朔千黛望往夜空,道:「我開始覺得這個島也不錯,令人有點不願想外面世界的事。」

劉裕道:「姑娘肩上的擔子肯定不輕,故而生出這樣的想法。」

朔千黛訝異的盯他一眼,道:「你有很強的觀察力。」

劉裕笑道:「姑娘不曉得我是探子出身的嗎?」

朔千黛嬌笑道:「你這個探子專探別人內心的秘密嗎?」

劉裕道:「我倒希望確有此本領。我明白姑娘的感受,是因為我有同感。」

朔千黛道:「好哩!不要扯遠了。」

劉裕心忖,又是你岔開話題,反倒過來怪我,這話當然沒有說出口,否則便顯得自己沒有風度了。

朔千黛道:「拓跋鮮卑自大晉開始,便在陰山以北一帶活動,我們生活的地方,則在他們的西北方。現在拓跋鮮卑往南遷徙,定都盛樂,霸佔了陰山以南的河套之地,勢力不住膨脹,不過他們並沒有放棄陰山以北的據地,反蠢蠢欲動,不時侵犯我們的領地,逼得我們往北遷移。」

劉裕愕然道:「這麼說,拓跋鮮卑是你們的敵人。」

朔千黛俏臉一沉,狠狠道:「不但是我們的敵人,且是勢不兩立的死敵。」

劉裕恍然道:「因為他們擋著貴族南下之路。」

朔千黛的臉脹紅起來,怒道:「不要胡言亂語,我們對中土根本沒有野心,大草原才是屬於我們的,我和族人從不欣賞建城務農的呆板生活方式。」

接著望往夜空,道:「世上沒有比草原和沙漠更動人的地方,隨著季節和水草,我們不住遷移,環境不住變化,生活更是多采多姿。如果你肯到我的地方來,擔保你會迷上我們的生活。」

劉裕想到的卻是如果在星空覆蓋的草原上一個帳幕里,與此女共赴巫山,肯定動人之極。旋又暗吃一驚,奇怪自己竟會忽然生出慾念,難道是修練先天真氣的一個現象?不由暗自後悔沒有問清楚燕飛,修習先天真氣是否要戒絕女色。想到這裡,不覺好笑。

朔千黛狐疑地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劉裕的確對她的話半信半疑,如果草原沙漠真是那麼迷人,匈奴、鮮卑、羌、氐、羯等族,便不用爭先恐後的擁入中原來打個你死我活、此興彼替。

道:「然則姑娘又因何到中土來呢?」

朔千黛定神看著他,好半晌後道:「因為我們不想被滅族。」

劉裕皺眉道:「這和到中原來遊歷闖蕩有什麼關係?」

朔千黛道:「我們最大的敵人,一向是鮮卑族,現在鮮卑族裡最有勢力的兩個人,分別是慕容垂和拓跋圭。而我們對拓跋圭的恐懼,更甚於慕容垂。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不要懶惰,快動腦筋,我在考量你的智慧。」

劉裕不知該生氣還是好笑。自他成為謝玄的繼承人後,即使是敵人對他說話也要客客氣氣的,只有眼前性格爽快率直的柔然族女高手,喜歡便呼喝斥責,可是他感到樂在其中,不用旁敲側擊,轉彎抹角的說話。此女雖然爽直,但絕不是愚蠢的人,否則,她的可汗老爹也不放心她到中原來。

不由用心細想,以設身處地的方式,站在柔然族的立場,去思量慕容垂和拓跋圭的分別。他雖然不了解柔然人,卻對慕容垂和拓跋圭知之甚詳,所以非是沒有根據。

朔千黛催促道:「快些兒!」

劉裕一向沒怎麼把她放在心上,今夜方開始認識她,也發現,如論美貌,她實及不上王淡真、任青媞和江文清那樣的美女,可是她卻另有一種剛健裡帶嫵媚的動人美態,充滿異族美女的開明風情,另有迷人之處。

忍不住調侃她道:「你不是說過陪我一夜嗎?為什麼這般的沒有耐性?」

朔千黛白他一眼,鼓著腮幫子道:「你可知在我們柔然族裡,如有男人敢說出要我陪他一夜,我會賞他兩記耳光嗎?這種話是不可以亂說的,男人只可以牽著女人的手唱情歌,女人心動了,便乖乖的隨男人走,明白嗎?」

旋又噗哧笑道:「你會唱情歌嗎?」

劉裕給她似嗔怪似鼓勵,難辨其心意的話惹得怦然心動,柔然族女子的大膽作風,像塞外的大草原般一切本乎天然,不含絲毫矯揉造作,別有一番誘人的滋味。

在這麼一座海上孤島里,如此溫柔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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