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第七章 天師毒手

徐道覆在周胄、許允之、謝緘等將簇擁里,率兵由束門馳入會稽城。

這是他第二次攻陷會稽城,心情卻是完全不一樣。

第一次入城是在起義之初,孫恩振臂一呼,會稽和周遭各郡立即響應,讓天師軍勢如破竹的連取會稽、吳郡、吳興、義興、臨海、水嘉、東陽和新安等八郡,震動南方,聲勢一時無兩,亦使天師軍正式成形,變成能威脅建康司馬氏存亡的一股力量。

不過徐道覆乃深譜兵法的統帥,明白在這種情況下成立的軍隊,仍只是烏合之眾,力不足以應付連場硬仗。所以當在邊荒集失利退兵,劉牢之的水師從長江出海,沿南岸來討伐的時候,他斷然向孫恩提出暫時放棄八郡,退守翁州,以避北府兵的鋒銳。

現在他又再次攻陷會稽城,南方亦出現有利於他們起義的形勢變化,讓天師道廣披南方的夢想,再不是遙不可及。

可是他心中興奮之情,卻遠不及上一趟入城。

那次入城他是追隨在孫恩左右,現在卻連他也不知道孫恩到了哪裡去,到底在幹什麼?他有個奇怪的感覺,自孫恩決戰燕飛回來後,孫恩似乎對爭霸天下失去了興趣,極少過問軍中的事,也減少了對天師道信徒的說法傳道。

究竟他和燕飛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呢?為何他會說對付燕飛屬他個人的事,與任何其它人都沒有關係。

對此他沒法理解。

他同時想起紀千千,生出無奈和失落的頹喪感覺。

在這一刻,他清楚知道天師軍正起步欲飛,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壓制他的擴展,可是失去紀千千的缺陷將永遠沒法彌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精神集中往爭霸的大業去,揮軍攻入建康,直至南方完全臣服在他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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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道韞策馬馳出西門,由於官道擠滿逃難的軍民,只好在李從仁帶領下,選擇朝西南的丘陵林野逃竄。此時追在她身後除謝方明外,只餘十多個親兵。

她不敢去想丈夫和兒子的事,怕忍不住掉轉頭回城去,只希望他們吉人天相,先她一步逃出會稽城。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令她深切體會到兵敗如山倒的情況。如果夫君王凝之曾努力抗賊,還可說是非戰之罪,可是她卻明白降臨到會稽的可怕災難,是她冥頑的夫君一手造成的,為此使她更是內疚難堪。

如果謝玄仍然在世,是絕不會出現眼前情況的。

「呀」!

謝道韞、謝方明和李從仁駭然朝後瞧去,正巧見到跑在最後的親兵七孔流血的倒墜下馬,一個相貌奇特的男子,大鳥般凌空從上方趕過墜馬的戰士,來到另兩名戰士的上方,兩手探出,抓往他們的頭蓋。

謝道醞心神劇顫,心中叫出「孫恩」之名時,李從仁已祭出配劍,離馬倒翻,橫空向孫恩迎去。

其它戰士紛紛拔刀取劍,為保命而戰。

李從仁狂喝道:「夫人和公子快走。」

謝道韞始終是欠缺實戰經驗,正不知該與李從廠共抗大敵,亦或聽李從仁之言的時候,她和謝方明巳奔出十多丈。

李從仁的空馬仍在往前狂奔,像不知主人已離開了它。

慘叫聲在後方接連響起。

謝道韞終於回過神來,拔出佩劍,猛刺在謝方明坐騎馬股上,嬌叱道:「不要停留,回到建康去。」

謝方明的坐騎吃痛下發足狂奔,載著淚流滿臉的謝方明轉瞬遠去。

謝道韞再奔出百多步,勒停馬兒,昂然躍往地上。

孫恩正悠然掠至,後方李從仁和眾親兵全遭毒手,伏屍荒郊,只余亂奔的空騎。

謝道韞臨危不懼,劍鋒遙指孫恩,平靜的道:「要殺便殺我吧!」

孫恩像未曾下毒手殺過任何人般,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冷冷瞧著謝道韞,好半晌後,忽然眼睛生出變化,射出使謝道韞感到意外的豐富感情,嘆息道:「如有選擇,本人絕不會冒犯夫人,至於其中因由,請恕本人難以奉告。」

謝道韞雖然聰慧過人,仍沒法明白孫恩這番話的含意。沉聲道:「我的丈夫和兒子呢?」

孫恩淡淡道:「他們沒有資格勞煩我出手。」

謝道韞心中湧起希望,尖叱一聲,手中長劍挽起六朵劍花,如鮮花盛放般往這位被譽為南方第一人的絕代宗師展開去,功架十足。

她卻清楚自己,在年輕時代習武的巔峰期,她可以化出九朵劍花,虛實相生,令敵手無法掌握她要攻擊的位置,連謝玄也非常讚賞。

比起當時的自己,她巳大幅退步了。

孫恩一袖揮出,疾打在其中一朵劍花處。

劍光立告冰消瓦解,謝道韞踉艙跌退,唇角流出鮮血。

只一個照面,她便負傷。

孫恩柔聲道:「生死只是一場噩夢,遲點醒來或早點夢消,根本沒有相干。現在怎麼說夫人都不會了解,可是很快夫人便會明白我說的話。我會給夫人一個痛快的了斷,夫人要怨便怨燕飛和令弟的密切關係吧!」

謝道韞終於立定,厲叱一聲,劍化長虹,不顧生死往孫恩直擊而去。

孫恩雙目回覆先前般完全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右手從寬袖內探出,一拳往劍鋒轟去,拳勁高度集中,不揚起半片落葉、一粒塵上,只有首當其衝的謝道韞感受到其充滿死亡氣息的可怕威力。

驀地劍光一閃,殺氣橫衝而來,一道劍芒從左方樹頂筆直射至,突襲孫恩。

孫恩像早曉得似的,左手從另一袖探出,撮指成刀,猛劈在偷襲者攻來的劍芒鋒銳處,動作如行雲流水,神態從容。

拳劍交擊,一股火熱的勁氣透劍而來,謝道韞全身經脈像被燃燒著了似的,五臟六腑更像翻轉了一樣,難受得要命時,長劍早脫手墮地,人卻被震得離地倒飛,直跌往七、八丈外。

劍勁真氣交擊之聲不絕如縷。

謝道韞身軀著地時,第一個念頭並不是關乎自己的生死,而是天下間竟有能擋著可怕如孫恩者的人物。

隨即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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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

紀千千睜開眼睛,入目是小湖在日落前的醉人美景,然後回首朝營地的方向看去,小詩正朝她急步走來。

雖然沒有人告訴她,紀千千卻曉得目下所處的位置,就是位於長子和台壁間官道旁的隱蔽林野。密林內這片嵌著一個小湖寬廣達兩里的小草原,更是罕見的美景。

慕容垂的目的是突襲慕容永往援台壁的大軍,削弱敵人的實力,令慕容永守不住長子。長子若破,慕容永的勢力將會冰消瓦解。

「看你哩!走得這麼急,一不小心摔倒怎麼辦?」

小詩喘著氣來到她身旁,道:「皇上回來哩!他想小姐陪他吃晚膳、喝點酒。」

紀千千眼神回到湖面上,有點沒好氣的道:「這個人的臉皮很厚,他不怕碰釘子嗎?」

小詩道:「傳話的是風娘,她還說皇上會在席上告訴小姐,有關邊荒集的最新消息。」

紀千千心中一沉,暗忖難道是燕郎和荒人輸了,所以慕容垂要喝酒況捷。嘆道:「告訴風娘我不會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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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

房內立即傳來尹清雅不悅的聲音道:「誰敢再來敲我的房門,我就斬斷誰的手。」

郝長亨心中苦笑,硬苦頭皮道:「是我郝大哥!」

「咿丫」!

房門打開,一身夜行衣裝的尹清雅出現眼前,笑意盈盈的盯著他道:「大前天是那什麼半人半鬼的『俊郎君』,昨天則找批悶蛋來陪我去打獵,今天又是什麼鬼主意?」

在她澄澈明亮的秀眸注視下,郝長亨生出無所遁形的感覺,差點便要落荒而逃。對什麼人他都可弄虛作假,可是對著這位自小親如兄妹的嬌嬌女,他卻有技窮的難堪尷尬,因為他從未想過要算計她,更不習慣向她用詐。

苦笑道:「今天我是特來帶清雅去大鬧青樓解悶賠罪,想想看多有趣,清雅扮作俊俏的男兒漢,到巴陵最著名的青樓,找最紅的名妓陪你喝酒唱曲,令青樓的姑娘對你傾心,是多麼的好玩有趣呢?」

尹清雅「噗哧」嬌笑道:「郝大哥是怎麼了?這是你想出來的嗎?去年中秋我便有過這樣的提議,卻被你一口拒絕,現在卻當作是你自己的主意來哄我。你當我是三歲的無知小女孩嗎?」

郝長亨頭都大了,賠笑道:「有這麼一回事嗎?怎麼我忘記了。誰想出來都好,最重要是好的玩意,我給你一個時辰改妝,然後我們扮作世家子弟勇闖青樓,何用把自己關在房內呢?」

尹清雅忍著笑在他身旁走過,往內聽的出口走去,櫻唇輕吐道:「我現在沒有興趣了,不去。」

郝長亨追在她身後,道:「你要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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