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 第十一章 天意難測

拓跋珪有個秘密,從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燕飛在內,就是他害怕進入城市。

他並非怕城市人多,而是怕被城牆團團圍起來的感覺,只有在一望無際的曠野草原,他才感到安逸自然。而且城市各處目標明確,身處其中,會使他產生出像被箭鋒瞄準了般的不安全感。

自懂事以來,他一直過著東奔西逃的生活,也養成了不被敵人綴上的習慣,成為馬賊後,這種戰略更被他發揮到淋漓盡致。換過任何人,絕不肯放棄平城、雁門這種軍事重鎮,他卻毫不惋惜的做了。

現在離盛樂只有兩里路,可是他仍選擇在城外立營,尤其在此未知慕容寶會否中計的緊張時刻。

從小他便是個有豐富想像力的人,每晚躺在帳幕里,都要沉醉在幻想的國度里,想像馳騁於奇異的地方,遇上千奇百怪的事物,至乎如何重建代國,成為無人能與爭鋒的霸主,即使夜夜難以成眠,仍苦中有樂。

過度的聯想力,是要付出代價的。他會想列別人想不到的情況,也多了不必要的顧慮和恐懼?身邊的人或敵人只看到他堅強的一面,事實上他也有脆弱的地方。

張袞的聲音在帳外道:「族主!有天大的好消息。」

拓跋珪站了起來,揭帳而出。

十多名親信將領聚集帳外,人人臉帶喜色。

拓跋珪沉聲道:「是否慕容寶中計了?」

全體將士下跪。

張袞大聲道:「敬稟族主,慕容寶在黎陽集結船隻,第一批二十多艘船已於二天前逆流而上,朝盛樂駛來。」

拓跋珪心中一陣激蕩,湧起連自己都沒法明白的濃烈情緒,熱血直衝腦門,渾身沸騰。

慕容寶中計了。

多少年來,拓跋族一直在生與死的界線間掙扎求存,從不得不為馬賊,到重奪盛樂,其中的過程冷暖自知,難對人言。多年的堅持不懈,艱苦奮鬥,巧妙部署,現在終取得一個不容有失的干載良機。

拓跋珪暫放下心頭大石,肩上的千斤重擔,似聽到自己喃喃自語道:「我們立即回盛樂去。」

由攻克平城那一刻開始,他便曉得自己在進行一場豪賭,對手足自謝玄去後,天下無人能敵的霸主慕容垂,賭的是他拓跋鮮卑族的榮辱存亡。

到慕容垂派齣兒子率八萬雄師來討伐他,拓跋珪仍是如履薄冰,因為只要慕容寶懂得只和他比拼實力,以穩紮穩打的方?來和他進行一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持久戰,逐分削弱拓跋族的戰力,逐寸地侵佔他的土地,此戰必敗無疑。

現在慕容寶終於巾計,以盛氣凌人之勢,直撲盛樂,擺出誓將盛樂夷為平地之態,便變成深入我境的孤軍,再難保持一面倒的優勢。

眼前成果,豈是容易得來?

攻克平城後,他每天都盼望這一刻的來臨,他一直在等,等候任何事情會朝這方向發展的徵兆,那種感覺便像在接受命運的考驗,看看究竟老天爺會否關照他,還是和他開個可令人慾哭無淚的玩笑。

夢想終變成現實。

「族主!族主!」

拓跋珪像從一個夢裡醒過來般,茫然回頭,方發覺自己在揭開帳幕,準備步入帳內去。

「什麼事?」

張袞低聲道:「公羊信和他的手下從邊荒集回來了。」

拓跋珪愕然道:「什麼?」

張袞又重複一遍。

拓跋珪一時間仍沒法掌握張袞說的話:公豐信?邊荒集?想了想後,終記起派遣公羊信到邊荒集的秘密使命。可是一切都變得非常遙遠,比起慕容寶的魯莽行事,是那麼的不關痛癢。

好一會後,拓跋珪道:「著公羊信來見我!」

在鮮卑族女騎的簇擁里,紀千千和小詩策馬疾行,風娘形影不離地追在後面,穿林過野。

大燕軍像掩沒大地的洪水,朝西南方推進,火把光照得遠近林野一片明亮。

紀千千心忖,如果不是慕容垂曾和她討論過對付慕容永的戰略,此刻將會如在夢中,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究竟要到哪裡去?

又或去幹什麼?

總是這般的書伏夜行,所為何由?

慕容垂的兵法詭奇莫測,天下間確難有能與他爭鋒之人。

自己真能在擊敗他一事上出一份力嗎?

尤其當敵人變成燕郎和拓跋珪,慕容垂當然不會和她討論,還會千方百計隱瞞實情。在那樣的情況下,她能發揮的本事更是有限。

所以她必須在慕容垂尚未對她有戒心前,盡量了解他,掌握他軍隊的實力,做到見微知著,令慕容垂無法瞞她。

號角聲在前方響起,節奏明快,充盈空氣的感覺。

紀千千心中一動,暗忖就憑自己對音律的造詣,由燕人的號角聲入手,先掌握對方整套憑號角傳達信息的方法:如此一點一滴,終有一天,她會對大燕軍的行軍方法了如指掌。

地面上傳來對象移動的聲音。

燕飛喜出望外,卻又患得患失,心忖老天爺競如此關照自己,敵人竟把西瓜皮炮搬到採花居地道出門處的大堂來。又怕是一場誤會,敵人只是搬來其它東西,使他坐失從秘道外出追蹤西瓜皮炮藏處的良機。

不過他還可以做什麼呢?只好坐下來苦候在大堂內搬東西的敵人離開。

閭著無聊,燕飛拋開一切疑慮,全神貫註上方大堂的動靜。

人聲傳來。

以燕飛的本領,仍沒法聽到對方在說什麼,忙站立起來,走到石階頂,把耳朵貼在地道出口較薄的石蓋處去。

「燕飛是否真的已離開了呢?」

因隔了一重石板的關係,聲音空洞古怪,不過燕飛仍認得是宗政良的聲音,暗叫一聲謝天謝地,放下心頭大石。

西瓜皮炮真的被送到這裡來,安置妥當後,敵人的領袖順道在這個好地方繼續商議。

狄伯友道:「事後我們曾遍搜邊荒集,包括所有地庫秘室,仍不見燕飛的蹤影,應該早已離去。」

慕容麟嘆道:「換了是別人,我敢肯定早夾著尾巴有多遠逃多遠,但燕飛嘛!卻很難說。他是個可怕的刺客。」

宗政良道:「荒人行事不依常規,只看燕飛在邊荒集失陷後,仍有本事斬殺竺法慶,便令人不敢對他掉以輕心。事實上的確沒有人目擊他離開。」

慕容麟道:「太子在想什麼呢?」

姚興道:「我在想邊荒集這麼多廢棄的空樓房,說不定還有尚未被我們發現的秘室或秘道,令燕飛可輕易找到藏身之所,問題便非常嚴重。」

燕飛暗叫不好,如對方由採花居開始找尋秘室秘道,自己只好殺出邊荒集去。

宗政良道:「若他躲在夜窩廣外的廢墟,我們反容易對付,我們已在夜窩子扼要的樓房高處,派人輪更放哨,任他身法如何高明,仍難避我方耳目。」

狄伯友道:「這個燕飛真累人不淺,累得我們費盡工夫精神,到現在仍有三百多人尚未復元。」

又嘆一口氣道:「至於秘道地室,更令人頭大,我們難道須搜遍夜窩子的數百幢樓房嗎?」

慕容麟道:「不搜索清楚怎能安心,說不定在我們腳下便有秘室秘道,如此便糟糕至極點。」

下面的燕飛聽得大吃一驚,心呼不妙。這條秘道的入口,雖設計巧妙,可是對方如出動精於此道的工匠,肯定再難遁跡潛形。

姚興道:「這個倒可以放心,這座樓房前身是著名妓院採花居,只是個風花雪月的場所,沒有人會弄間秘室又或開闢秘密通道。反是我所居住的洛陽樓,以前是邊荒集名人紅子春的大本營,必須仔細查察。」

宗政良道:「對!我們只須專挑邊荒集有頭有瞼的荒人居所搜查,當可不用白耗人力。」

慕容麟咒罵道:「若給我找到燕飛,我會割下他的肉來嘗嘗,始能泄我心頭之恨。」

姚興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去辦,希望再忙一晚,可一勞永逸,我操他娘的燕飛。」

足音遠去,然後回覆寧靜。

燕飛在石階坐下來,暗抹一把冷汗。

敵人將會忙碌一晚,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哈!

反攻前最後一個軍事會議圓滿結束,劉裕提醒各人道:「明天天亮前我們全體在湖西的練兵場集合,於第一線曙光出現時舉行出征誓師大典,這是我們卓名士揀選的良辰吉時。」

眾人轟然答應,氣氛熱烈。

高彥道:「請恕小弟要缺席,因為老子我必須連夜立即趕赴前線,偵察敵情。」

龐義笑罵道:「你究竟是小弟還是老子?」

屠奉三道:「理你是老是嫩,必須特別留意穎水東岸的情況,查清楚除了箭樓石壘外是否另有伏兵,此事至關緊要。」

陰奇笑道:「你如辦事不力,第一個遭殃的將是你老廣我:」眾人放聲大笑,陰奇罕有和人說笑的,所以忽然說起笑來,特別有趣和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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