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第九章 三天之期

劉裕定點一棵大樹的橫干,就借那彈力輕輕鬆鬆的騰身而起,直來到密林上方處兩丈許的高空。

雖是寒風陣陣,景色卻非常迷人。

左方是蜿延流東,仿似沒有開始、沒有盡頭,標示著邊荒與其它文明地區分野的淮水。上面是覆蓋大地嵌滿星辰的夜空。

每次施展他的獨家本領「飛猿跳」,他都會進入一種特別的心境,似不再受到任何拘束,一切自給自足、輕鬆寫意、自由自在。不過今次是唯一的例外。

抵達最高點後,他又往下落去。

他不用眼睛去找尋落點,純憑腳的感覺,忽然又再彈起,但已離剛才俯察遠近的位置西移十多丈。

他想著王淡真,也想到宋悲風攜心佩遠遁邊荒,能否逃過尼惠暉的追殺呢?密林像一幅地毯般往淮水和邊荒鋪蓋過去,黑沉沉的一大片,其中又另有天地,令人生出無有窮盡的感覺。

可是,劉裕仍感到無比的孤獨,空虛失落的頹喪感覺,厲鬼般緊纏著他,那是種使人窒息,似不能透氣的沉重感覺。

過去的一切努力徒勞無功,未來也見不到任何生機和希望。

他雖然竭盡全身的氣力振作自己,然而傷痛卻如大鐵錐般,一下一下的敲擊著他的心,且只能獨自去承受。

劉裕不敢去想像王淡真的遭遇,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老天為何如此殘忍,既然恩賜自己如此一個機會,又在世界已來到他手心內的動人時刻,不仁地奪去。

他又斜斜彈上半空,前方遠處出現水光的反映,像一道灰白帶子般從淮水往北延展過去。

終於到達濄水。

雖然不曉得敵人會用哪種方法,去逼荒人從新娘河撤返邊荒,但他知道敵人定可辦到,否則不會在北岸埋伏。看有人預先在北岸放置投石機,便猜到事情該與劉牢之有關係。

哼!

劉牢之!你實在太過份了,有一天我劉裕會連本帶利令你償還欠債。

他估計如兩湖幫要配合荊州軍伏擊撤返邊荒的荒人,最佳的藏身處莫如濄水,因為這是荒人從新娘河返邊荒最便捷安全的路線,荒人不會捨近求遠,選取更西面的夏淝水或風險最高的穎水。

荒人的撤返邊荒,必是水陸兩路並進,由貨船負責載重、運送糧貨和武器,沿濄水北上,同一時間在淮水築起臨時的浮橋,讓人馬渡河。

如兩湖、荊州聯軍趁荒人此等脆弱時刻,從水陸兩路突襲,將可把荒人返攻邊荒集的力量徹底摧毀,桓玄和聶天還便可以穩得邊荒集。

驀地,濄水的西岸火光燃起,奪人眼目。

劉裕心中一動,循火光亮處趕去。

燕飛來到龐義旁坐下,道:「你在這裡坐了足有一個時辰,想什麼呢?」

吃過晚膳後,龐義便來到基地上游這塊岸邊大石默坐,直至繁星滿天的這一刻。

龐義道:「我是管糧倉的,花了整天點算手上的糧貨,如照現在消耗糧食的速度,又得不到新的補充,不足一個月我們便要改吃樹根,人實在太多了。方總負責戶口登記,竟算出二萬八千五百六十七人來,大半的荒人都流亡到這處來。且人數只會增加不會減少,待躲到邊荒各處的荒人聞風來聚,糧食會更吃緊。」

燕飛心中暗嘆,不論武器、弓矢和糧食,供應方面都出現嚴重問題,如被劉牢之封鎖淮水往邊荒的三條水道,不用敵人動手,他們自因糧道被截斷而完蛋,問題根本沒法解決。

龐義喃喃自語的道:「千千自我犧牲的偉大行為令人感動,如不是她肯留下照顧小詩姐,小詩姐的命運確是不堪想像,她的膽子這般校」又往他瞧來,提起勇氣似的問道:「小詩姐好嗎?」

燕飛想起那晚的情境,心中填滿溫柔,道:「小詩姐睡得很香甜,我們不敢驚擾她。」

龐義懊惱的道:「早知你會去見她們,我便可以托你帶點東西去給小詩姐。你這沒有義氣的傢伙,什麼事都悶在心裡。」

燕飛忙岔開道:「高小子回來了嗎?」

龐義道:「最好他今晚不回來,讓我可以好好睡一覺。白天還好,因為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他專挑在我寶貴的睡眠時間來纏我,硬要我聽他和那小妖精的情情愛愛,如何轟烈動人、如何郎情妾意。他奶奶的熊,這小子肯定被那專吃人心的小妖精弄瘋了。」

燕飛失笑道:「誰叫你是他的朋友呢?」

龐義咕噥道:「他奶奶才是他的朋友,我一向對他的作風不敢恭維,只不過大家一道北上,才混得熟了些兒吧!豈知這小子恃熟賣熟,硬逼我聽他自以為是天下最動聽,其實是令人覺得肉麻兼起疙瘩的情話。」

燕飛忍俊不住時,屠奉三神色凝重的來了。

燕飛道:「坐!有什麼事?」

屠奉三在燕飛另一邊坐下,沉聲道:「劉牢之的水師船隊在洪澤湖集結,只需一天時間,便可以進犯我們。」

龐義倒抽一口涼氣,道:「這傢伙並不是說著玩兒的。」

燕飛道:「他是在向我們示威,擺出如我們不依他的話撤走,便會攻打我們。」

洪澤湖在淮水下游處,靠近大海,是北府兵訓練水師的大湖。

屠奉三道:「這方面仍很難說,表面看似是針對我們的行動,不過,假如他投向司馬道子,則可變成對付王恭的陰謀,因為王恭目下正身在洪澤湖淮水旁的大城旰眙,如王恭沒有防範劉牢之的心,一定會被劉牢之得其所願。」

龐義咋舌道:「劉牢之此人真不簡單。」

燕飛生出一切失控的感覺,他當然不希望劉牢之倒戈反王恭,因為王恭怎也是王淡真的父親,如王恭有什麼不測,桓玄再沒有顧忌下,王淡真的命運會更不堪。

道:「劉牢之也可以藉此鉗制何謙,因為洪澤湖的東面便是何謙的據點淮陰,而洪澤湖北通濉水,南通高郵湖,又接大江,四通八達,一支強大的戰船隊,可以對整個區域發揮出震攝的作用,令反對劉牢之的人不敢妄動。」

屠奉三思忖片刻,道:「你不是說過,司馬道子召何謙到建康去迎娶他的女兒嗎?」

燕飛點頭道:「確是何謙的心腹手下劉毅親口說的,有什麼關係呢?」

屠奉三道:「我懷疑此為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之間的協議,由劉牢之調動水師,逼得何謙不得不留下主力部隊在淮陰,以對抗劉牢之。而何謙若仍要到建康去,便只能帶少量部隊隨行。」

龐義失聲道:「不會是這樣吧?」

燕飛道:「屠兄似乎認定劉牢之會投向司馬道子。」

屠奉三道:「我只是設身處地從劉牢之的角度去思索。在司馬道子和桓玄之間,該如何選擇呢?那就要看對哪個害怕多一點,我敢肯定,劉牢之對司馬道子的顧忌遠比桓玄校以劉牢之的立場,明智之舉當然是遠桓玄而靠近司馬道子,只要司馬道子許以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劉牢之若拒絕便是笨蛋。而劉牢之當上統領最大的障礙正是何謙。」

燕飛動容道:「劉裕該與你想法相同,所以力勸何謙勿要到建康去。」

屠奉三道:「弄清楚這點非常重要,如此,我們便不用怕劉牢之會違諾,在三天之期未屆滿前來襲了。」

龐義道:「過了三天之期又如何呢?劉牢之會否真的來攻打我們?」

屠奉三道:「根本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們必須將計就計,在三天內撤走,好引敵來攻。」

又道:「老卓在附近三次發現敵人的探子,正在偵察我們的情況。」

燕飛道:「現在渡河的地點由我們決定,敵人倒過來要遷就我們,你的大計如何呢?」

屠奉三道:「假設我們的目的地是最容易藏身的巫女丘原,濄水會是看來最理想的路線。載重的船由濄水北上,人馬騾車則沿濄水東岸推進。我們既有這個想法,敵人當然可以輕易猜到。我們便在濄水東連舟為橋渡河,引敵人踏入陷阱。」

龐義皺眉道:「計畫有個很大的破綻,只是荊州軍已教我們難以應付,他們全是騎兵,機動性強,只須在遠處埋伏,待我們全體渡河之後方發動強攻,我們如何令他們中計呢?如我們不渡河,他們只會按兵不動。」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我們故意讓他們的探子看到我們不住將糧貨運上大型的戰船和貨船,事實上,到時船上裝載的是戰士而非糧貨物資,縱使吃水深,敵人仍誤以為裝的是糧貨。開始渡河時,我們的船會把戰士一批一批的送到濄水上游,讓戰士登陸濄水東岸,從容布置,等待敵人投入羅網。」

龐義恍然道:「原來如此,確是妙計。」

燕飛問道:「兩湖幫的船隊又如何應付?」

屠奉三道:「兩湖幫的人在我們全體渡江前,會耐著性子,等候荊州軍以快馬施襲的一刻,絕不會提早行動。假設兩湖幫的主事者是郝長亨,以他一向的作風,會把戰船隊一分為二,一支隱藏在濄水的上游,另一支則部署在濄水、淮水交接處的西面,發動時分從兩方順流來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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