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第五章 幸福之門

江陵城,黃昏,桓府。

「司馬德宗!」

桓玄差點噴飯,大笑道:「司馬道子真有你的!竟推個不會說話,連寒暑冷熱都不知道的白痴來當皇帝?」

侯亮生和楊全期恭敬的立在一旁,瞧著桓玄開懷大笑。

桓玄從置於主堂一端的坐席站起來,負手在大堂來回踱步,忽然停下來道:「司馬道子你也有今天哩!我會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來,要你嘗盡苦楚,方能泄我桓玄心頭之恨。」

侯亮生和楊全期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底下的寒意,桓玄一直苦待的機會,終於來了。

司馬德宗今年十五歲,是司馬曜早逝的愛妃生的兒子,六歲時被策封為皇太子,不過,沒有司馬道子點頭,他休想能登上帝座。

侯亮生道:「可惜張貴人被楚無暇所殺,否則,我們便出師有名了?」

桓玄移到兩人前方,狠狠道:「真沒有用!小小的一件事也辦不妥,郝長亨話說得漂亮,辦起事來卻是一塌糊塗。」

楊全期道:「郝長亨是低估了楚無暇的本領。」

桓玄仰首望上道:「楚無暇可以有什麼本領呢?竺法慶也不外如是,竟被區區一個荒人燕飛所殺。哼!真希望有機會遇上燕飛,讓我的『斷玉寒』可以飽飲他的鮮血,看看他的『蝶戀花』如何了得。」

侯亮生和楊全期都不敢說話。

桓玄目光投向楊全期,道:「王恭方面有何消息?」

楊全期答道:「兩位刺史大人商量過,討伐司馬道子是勢在必行,不過,卻很難以他弒君之罪而出師。」

桓玄大怒道:「他們商量過?他們能商量出什麼來呢?為何不先來向我請示?王恭真的自以為是盟主嗎?他的美麗女兒在哪裡呢?為何到今天仍未送到江陵來?」

兩人見他大發雷霆,都噤若寒蟬。人道事君如伴虎,而侍候桓玄,更似侍候一條劇毒的惡蛇,誰也不知道何時會給他噬上無救的一口。

桓玄忽又啞然失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就先要司馬道子殺一頭狗,王國寶勾結彌勒教,弄得南方人神共憤,建康世家人人自危,我們就以討伐王國寶為名,直攻入建康,我要司馬道子在我面前下跪,搖尾乞憐。哈……」楊全期瞥侯亮生一眼,見他低垂著頭,看不清楚他眼內的神情,不過,卻可肯定他與自己心內的感覺不會相差太遠。如讓桓玄登上帝位,南方真不知會變成怎樣的局面。

桓玄又道:「楚無暇現在和司馬道子是哪種關係?」

楊全期忙答道:「聽說楚無暇已成為司馬道子私房內的新寵,打得火熱。」

桓玄欣然道:「那就更精采。全期,你給我立即知會殷仲堪和王恭,上表力數王國寶的罪狀,並調集兵馬,不要漏掉王國寶引進楚無暇一事。哈……司馬道子你也有今天了,你可曾想過會陷進如此進退兩難的局面,不殺王國寶,則建康上下不服;殺王國寶嗎?則令自己威信大削,且明告訴人用人不當。」

楊全期暗嘆一口氣,應道:「領命!」

桓玄現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神情,柔聲道:「你要著殷仲堪提醒王恭,他的寶貝女兒一天未到江陵,我一天不會發兵。他如給司馬道子先發制人害死了,不要怪我沒有警告在先。」

楊全期和侯亮生開始有點明白,桓玄要王恭獻上女兒為妻,非只是貪圖美色如此簡單,而是要挫辱王恭的名士尊嚴,令他成為俯首聽命的走狗。

桓玄的斷玉寒,現在肯定是南方第一把名器,不過,如論手段的毒辣,桓玄更是穩居首座,沒有人可與其爭鋒。

劉裕和燕飛抵達豫州,已是傍晚時分,兩人憑身手逾牆而入,依謝道韞的指示,來到王淡真寄居位於城北的醉心院。

他們繞著院落外牆走了一遍,大致弄清楚形勢後,見時間尚早,怕王淡真仍未返後院休息,不敢輕舉妄動,遂到鄰宅主樓的瓦頂上隔遠觀望,等候時機。

劉裕皺眉道:「奇怪!院內的守衛並不嚴密,似是虛應故事的樣子。難道有司馬元顯之事為鑒下,王恭仍不緊張淡真嗎?」

燕飛當然明白,他事到臨頭患得患失的心情,提議道:「我們可以立即進去查探,弄清楚真正的情況後,你便可以安心了。只要淡真小姐在此,今晚你定可攜美遠走高飛。」

事實上,劉裕亦有十足把握王淡真會喜出望外隨他遠遁,否則,不會著謝鍾秀來向他求救。不過,一刻未見到心中玉人,仍是難以安心。點頭道:「你老哥在此為我押陣便成,想不到我在軍中的訓練,竟會在此情況下派上用場,世事之奇,確是出人意表。我去了!」

看著劉裕的背影消沒在醉心院的高牆後,燕飛的心中仍盤旋著劉裕「世事之奇,確是出人意表」兩句話,暗忖,只希望這兩句話在今晚並不靈光,否則將會對劉裕造成嚴重至永難復原的打擊。

不由想到紀千千,如紀千千有什麼意外,自己又會如何呢?想到這裡,心中一陣顫抖。唉!自己如果仍處於這種狀態下,如何逃過孫恩一劫?掉轉頭來說,假設自己不幸慘死於孫恩手下,紀千千又會如何呢?想到這裡,燕飛暗吃一驚。曉得自己如此拋不開心事,遇上孫恩必敗無疑,忙排除萬念,守心於一,靈台逐漸清明起來。

一切又重新在掌握里。

心中湧起明悟,他如想與紀千千有重聚的一天,必須把紀千千當作修行的一部分,劍道既是天道,也是人道。硬把紀千千排擠出腦海外,是他絕無可能辦到的事。只有天人合一,視與孫恩的一戰,是為紀千千而赴的一戰,方是他力所能及的事。

忽然間,他心中填滿對紀千千的愛戀,並再不孤單。紀千千雖然在邊荒的另一邊,可是,同時又近在身旁,且是兩心合一,共渡任何劫難艱險。

他再沒有任何畏懼。

此時劉裕又回來了。

燕飛大感不妥,怎會這麼快呢?燕飛追在劉裕身後,直抵淮水旁的碼頭區,到此刻,劉裕仍未有機會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心急如焚地著燕飛隨他到這裡來,而燕飛則猜到王淡真已離開醉心院,從水道離開豫州。

岸旁泊著三十多艘大小船隻,其中七、八艘仍在上貨或卸貨,在燈火下忙碌地工作著。

劉裕很快找到目標,明顯地輕鬆起來,指著上游的一艘三桅官船道:「幸好仍未走,我認得她的家將。」

他們兩人站在一堆從船上卸下來的貨物後,遙觀情況。

燕飛心呼好險,王淡真大有可能是起程往荊州去,經淝水入巢湖,再南下大江。

此時,大船旁的岸上只餘下十多個重甸甸的大木箱,正由腳夫送到船上去,二十多名全副武裝家將模樣的大漢,聚集在登船的跳板附近,監察情況。

想起這十多個箱子盛的是王淡真的嫁妝,燕飛便為劉裕感到心傷。幸好他們及時趕至,王淡真的苦難將會成為過去。

劉裕喃喃道:「老天爺有眼,讓我聽到兩個婢女為淡真的離開,哭作一團的對話,否則將無所適從。」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現在是登船的最佳機會,遲則不及。」

劉裕道:「我跟在你身後好了。我的心很亂。」

燕飛笑道:「你該興奮雀躍才對!一切包在小弟身上,隨我來吧!」領著劉裕離開燈火照耀處,借黑暗的掩護,潛往官船上游處,投入冰寒的河水裡,從水底往官船游去。

片刻後,兩人從右舷的船身旁冒出水面,依附在船身處。

燕飛把耳朵貼著船身,探掌按著船身使出吸勁,不讓河浪影響他的竊聽行動。

劉裕焦急的瞧著他,官船隨時起航,如不能迅速登船,待對方一切安頓下來,難度會增加。朝上瞧去,兩名家將正站在甲板處張望,幸好他們的位置是燈光不及的暗黑處,又是緊貼船身,對方沒有察覺兩位不速之客。

劉裕正思忖燕飛能否純憑聽覺,判斷出王淡真所在的艙房,忽然發覺,燕飛已把他硬扯進水裡去。

頭頂上的水面燈火照射,劉裕心叫好險,自己因心神不屬,所以警覺性遠遜平時。不過,縱然處於最佳狀態,要學燕飛般如此未卜先覺的避過船上守衛的偵察,他仍自知辦不到。

這可說是以王恭為首的建康世族,與桓玄的一場政治交易式的婚姻,由於事關重大,護送的人員均打醒十二分精神,不容有失。全憑燕飛超乎一般高手的靈覺,他們方能乘隙而入,來到此可登船的位置。

如何把王淡真帶走,是另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如沒有燕飛助他,憑他個人的力量,確難辦到。

燈光往船尾的方向移過去。

燕飛仍扯著他的手臂,也不知他如何借勁,又從水裡冒出去,還帶得他貼著船壁往上游去。下一刻燕飛已打開艙窗,劉裕忙機敏的竄入無人的艙房內。

燕飛鑽進來時,艙外的廊道傳來幾個人輕重不同的足音,嚇得劉裕不理從濕透的衣服不住滴下來的水,閃到門旁。到足音過門不入遠去了,方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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