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第六章 天時地利

「蓬!」

燕飛感到自己被拋進泥坑裡,泥上立即朝他身上堆來,只鋪了尺許一層,便告停止。

接著牢卒似不願意久留般,匆匆離開。

燕飛完全明白他們因何如此識趣,走得迅快乾凈,因為他亦不想在泥坑逗留片刻。

下一刻燕飛破土而出,落在坑沿,蹲下觀察四方,同時閉氣,改以內息運行。

陣陣惡臭,從泥坑傳來。

他身處的地方是大牢的後院,寬廣達千步,圍以高牆,光禿禿沒有栽植樹木,卻有個坑,深達丈余。四周靜得像無底的深淵。

適才他被拋下坑底,隱隱感到下面是無數的屍體,那種難受的滋味,確是難以形容。

可以想像這種埋屍的大坑一個一個地掘開,每次處理一屍,便鋪上一層泥土,直至填平泥坑,便開掘另一個新的坑穴。

水流聲從後牆外傳來,雪雨仍不住降下。

燕飛往後牆掠去,在暗黑里翻過高牆,投往流經牆後的小河。

沉進冰寒澈骨的河水裡,燕飛生出重返人間的感覺。

牢獄確是非常可怕的地方,牢房內終年陰暗、充滿腐爛之氣,環境固是劣無可劣,最可怕是人的尊嚴受到最殘酷的踐踏,人性泯滅,即使死後仍得不到絲毫尊重。

燕飛在小河內洗凈身上的泥污和血漬,然後爬上對岸,先運功蒸發掉身上水氣,接著沿河岸疾走。

四周黑沉沉一片,右方是數排樹木,再遠處便是靠貼外城牆的馳道,可容十馬並行,城牆上來自火把的光被樹木阻隔,所以他仍是在安全的暗黑里。

繞過牢獄的範圍,一道石橋跨河而過,民房出現前方。

他的精神不住凝聚,逐漸攀上顛峰的狀態。過橋後他直趨最接近的民舍,報更聲從城內某處傳來,告訴他現在正是二更天。

「颼!」的一聲,燕飛來到積雪的屋頂。

城內樓房密布,無窮盡的展現眼前。

他終於成功潛入滎陽,完成近乎不可能的事,連他自己也感到能在這裡是個奇蹟。

此時他已把牢獄的遭遇置於腦後,心境澄明清澈。

今晚見過紀千千後,他必須立即離開。對他來說,滎陽城已成天下最危險的地方。尼惠暉是他最大的威脅,她的搜魂邪術,說不定可以察覺到他已抵城內。尤其於此開放了全心靈,以感應紀千千所在處的高危時刻。

燕飛全力展開身法,冒著雨雪,朝城中心慕容垂的行宮趕去。

在他比常人靈銳百倍的感官下,他毫無困難的避過三起巡兵,來到最接近原為城守官署府第行宮旁的民居瓦脊處,只隔了一條大街。

雨雪迷茫里,行宮被高牆環繞,不知是否剛從牢獄脫身,他生出眼前房舍連綿的行宮是另一座大牢獄的感覺。關起來的是他最心愛的女人。

換了別人,即使身手如他般高明,面對高牆內的重重房舍,也要生出無從入手的頹喪感覺。

幸好他並非一般高手,更比任何人有辦法。

當日在穎水營救紀千千時,他可以清楚感應到紀千千在哪一條船上,認清該攻擊的目標。現在的感應卻再非那麼清晰,而是若有若無。問題極可能是在紀千千心力的損耗上。

一隊巡兵在下方大街經過。

燕飛的真氣運行至顛峰狀態,精氣神渾渾融融,行宮內接近他一方的明崗暗哨,全部瞭然於心,無有遺漏。

巡兵遠去,雪愈下愈大愈密,陣陣風起。

燕飛一溜煙般躍下長街,眨眼工夫來至高牆下,再沿牆疾掠數丈,貼牆上竄,整個人卧貼牆頭,然後翻入牆內,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迅快至教人難以留神察覺。

觸地處是行宮的後花園,左右方各有一座哨樓,掛著風燈,樓上有站崗的警衛,目光均投往別方。

燕飛正因完全掌握了他們的情況,所以成功避過他們的耳目,越過高牆的一關。

奇異的走動聲傳入耳內。

燕飛嚇了一跳,箭矢般沖前近兩丈,然後朝上躍起,來到一株老樹的橫枝處,沒入枝葉之間,只抖下幾點積雪,同時收斂毛孔,令體氣不外泄。

果然三頭惡犬不知從何處奔來,在樹下的草叢堆繞圈子。哨樓上的燕兵拿風燈照射過來,惡犬因嗅不到不速之客,自行散去,哨兵再沒有理會。

燕飛暗叫好險。

就在這一刻,他感應到紀千千的所在。

劉裕和宋悲風離開五光十色的夜窩子,沿東大街返回大江幫總壇。

宋悲風皺眉道:「如不是彌勒教的人殺了奉善,會是誰呢?」

劉裕道:「現在我們唯一之計,是把賬全算到竺法慶頭上,令他成為邊荒集的公敵,利用他把邊荒集團結起來,那麼邊荒集因千千喚起的精神,方可以維持下去。」

宋悲風道:「你比我了解邊荒集,千千小姐喚起的是什麼精神?」

劉裕沉吟道:「每一個荒人都感覺到那種精神的存在,卻很難具體描述出來,或許可以說是一種無私的愛,令荒人們生出為邊荒集而拋開私利、奮鬥不休的高尚情懷。以前大多數荒人是抱著賺夠便走的心態,忽然間這想法被千千改變過來,體認到邊荒集是這大亂時代里獨一無二的樂土。也是同樣的精神,令荒人矢志要把千千和小詩迎回來,因為那不但是邊荒集的奇恥大辱,更是每一個荒人的恥辱和遺憾。」

宋悲風想起另一個問題,道:「假設在公布彌勒教為公敵後,卻沒有半個彌勒教妖人現身,會是怎樣的情況?」

劉裕道:「竺法慶到南方來該是短期內的事,不會讓我們久候。最重要是他成為邊荒集針對的目標,我們便可在邊荒布下天羅地網,把彌勒教摧毀。整個邊荒集會因而處於作戰的狀態下,殺奉善的人遲早會被找出來。」

宋悲風道:「邊荒集竟可以變成這樣一個地方,真教人難以相信。坦白說,直至這刻我仍不明白屠奉三因何肯如此幫你的忙。」

劉裕沉聲道:「他不是幫我的忙,而是幫自己的忙。他與桓玄的關係相當微妙,非是外人可以清楚,不過觀乎他要在邊荒集落地生根,便曉得他顧忌桓玄,不肯任由桓玄擺布。」

經過第一樓的空地,劉裕禁不住想起紀千千主婢。

何時她們方可重返邊荒集,在重建後的第一樓彈琴唱曲呢?

燕飛伏在花園裡一棵大樹後,盯著入口處。一團團的雪花,從夜空降下。

兩名燕兵在緊閉的大門兩旁站崗,任由雨雪飄到身上去。整座行宮的守衛以外圍最嚴密,且放置嗅覺靈敏的惡犬。過了那一關後,燕飛便輕鬆得多,只須避過主建築物、哨樓和巡夜的燕兵,幾可在行宮內來去自如。

眼前是通往行宮西北方有隔牆分開的獨立院落的唯一入口,守衛明顯增多,顯然他感覺無誤,紀千千確是被軟禁在院里。

院內只有一組建築物,分前中後三進,四周栽滿花草樹木,現在都被蓋上白色的雪裝。

牆內烏燈黑火,只在前庭正門處掛有一盞風燈。

燕飛的心灼熱起來,只要跨越院牆,他便可以見到夢縈魂牽的玉人,向她表達自己永志不渝的深情。

他推斷院落裹沒有燕兵,有的只是來侍候千千主婢的婢僕之流。

院牆旁亦沒有可居高臨下的哨樓,可是燕飛卻察覺到暗哨密佈於院落外四周的建築物內。

慕容垂既曉得他會到滎陽來,當然不會於此軟禁紀千千的最後關防鬆懈下來。只要他燕飛引起任何警覺,不單前功盡廢,且脫身也成問題。

假設所有暗哨均聚精會神監察院落,燕飛可肯定無機可乘。不過只要是人,便會有人為的錯誤和疏忽。

他在等待機會。

一陣長風吹來,捲起樹梢牆頭的雪花和凍得堅硬的雪粒,狠狠抽打往院牆和四周的建築物,遠近一片模糊,守衛院門的兩名衛士亦低頭避免被冰雪直接打在臉上。

早滿身白雪的燕飛那還敢遲疑,先撲往地面,兩腳猛力一蹬,貼著地面疾往院牆射去。

到抵達牆腳的時刻,長風已去,颳起的雪花緩緩降下,景物回覆清晰。

燕飛清楚感應到最接近他的兩個暗哨生出警覺,正朝牆頭察視,下一刻目光便會下移。

他已來不及掉頭回去,人急智生下功聚背部,貼上積雪盈尺的地面,發出丹劫般的火熱,眨眼間像沉進水裹般埋入積雪裡,只露出臉孔。

他感到敵人目光朝他埋身處掃射幾遍後,移往別處去。

燕飛心叫好險,足音傳來。一隊由十人組成的巡兵,在兩枝火把照耀下操行至院門處,與守衛施禮後,其中兩人代替了原來的守衛,接著沿院牆旁的小徑步伐整齊的巡走過來。

燕飛更是大氣也不敢透出半口。

巡兵去後,燕飛心忖只要再有一陣像剛才的長風,該可以用他的獨門身法,翻入院牆內。

就在此時,心現警兆。

破風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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