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第七章 高寒之隔

馬車煞止。

劉裕從療傷的靜坐裹醒過來,正奇怪因何停下,希望不是遇上另一個危機吧!

王上顏推開車門探頭進來道:「我們休息一個時辰後方繼續趕路,讓馬兒可吃草喝水。

劉大人要不要到外面來吸點大自然的靈氣,今晚的夜空很迷人。」

劉裕心忖高門大族的家將,說起話來總愛轉彎抹角,以表現胸中識見,暗覺好笑。從位子站起來,朝車門走過去道:「有沒有派人到高處和四周放哨,以策萬全。」

王上顏向後讓開以便他下車,有點羞慚的道:「我還怎敢造次,已築起警戒網。」

到劉裕來到他身旁環目四顧的一刻,壓低聲音道:「還未謝過劉大人智退司馬元顯的恩德,否則後果會不堪之極,我送命沒有問題,最緊要保小姐安全。劉大人那一手確是漂亮之極,小姐雖然沒說話,不過大家都看出她很感激你。」

劉裕正在欣賞眼前的環境。

在風燈的掩映里,橫互眼前的是一道小河,可是不知是否因常有暴雨山洪沖經,兩岸各有寬達數十步的碎石灘,開敞平坦。水流在月照星光下閃閃爍動,景緻迷人至極點。

王府家將把馬兒牽往喝水,躲在馬車上的女眷亦鑽出來透透氣,原來是侍候王淡真的婢僕。

此處偏離驛道千多步,位於平野上,是個不適合偷襲的安全地方,王上顏確學乖了。

唉!

假若她不是王恭之女,我必定趁她對自己印象大佳之際,全力追求她。

淡淡道:「我出力是應分的,否則玄帥會治我以死罪,王兄不用客氣。咦!淡真小姐呢?」

王上顏還以為劉裕關心的是王淡真的安全,忙恭敬答道:「小姐只是到上游處洗濯,我們有人隨身保護。」

劉裕曉得他因自己在不損一人下駭退司馬元顯,贏得他的敬重。不過他正心事重重,沒有與他閑聊的興緻。拍拍他的肩頭道:「我到下游去吧!我慣了和馬兒一起喝水洗澡的。」

最後一句出口方大感後悔,卻收不回來,好像和王淡真唱對台戲似的,又顯得自己介意身分地位。幸好王上顏或許以為他是自知身分故避開王淡真,並沒有異樣神態。

劉裕邁開腳步往下游石灘走去,心中充滿苦澀之意。

這些高門大族嬌縱的貴女絕對不易相處,他本以為王淡真比謝鍾秀好多了,卻是被她秀美的外表欺騙,發起小姐脾氣來可不管你是張三還是李四。

自己究竟哪一句說話,又或哪一句話的語調開罪她呢?他的印象模糊起來,是否因自己希望把和她的交往徹底忘掉。

聽王上顏的話,王淡真是故意冷淡他劉裕,故意不在家將前提起他。擊退司馬元顯後,她沒有正面和他說半句話。

「咚」!

劉裕俯伏河邊,脫掉頭巾,把整個頭浸進晚夜清寒的河水裡去。

也像到了另一個世界裡去。

他的腦筋倏地變得清晰靈敏,再沒有迷迷糊糊,滿腦子胡思亂想。

邊荒集肯定完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想盡辦法在北府兵中爭取權位,當有兵權在手,他便可以向孫恩和聶天還展開報復。

與王淡真的事亦告一段落,他和這令他神魂顛倒的動人女子是絕沒有結果的,換過別一種情況,連和她說話也不是社會所容許。高門寒門之別,便像仙凡之分,他的妄念會為自己帶來毀滅性的災難。謝玄也護不著他。

「劉大人!」

劉裕把頭濕淋淋的從水裡拔出來,冰涼的河水從頭瞼直淌進脖子裹去,衣襟盡濕,他卻感到無比的痛快。

別頭瞧去,迎接他的是王淡真閃亮的明眸。

高彥醒轉過來,耳內填滿各種奇怪的吵聲,全身疼痛難耐,五臟欲啐,差點大聲呻吟,幸好及時忍祝從水裡爬上岸後,尹清雅芳蹤杳杳,亦見不到從背後偷襲他的敵人。心忖自己能撿回一命,全賴內穿的護甲和能抵禦內家掌勁的小背囊。不過亦傷得很嚴重,勉強爬到岸邊一堆樹叢裹,失去知覺,直到此刻。

從樹叢望出去,巫女河上游處在火把光照明下人影憧憧,他雖看不真切,耳鼓內卻不住響起木筏被推進水裡去的「嘩啦」水聲。

高彥心叫完了,重陷昏迷。

燕飛和紀千千步出古鐘樓,戰士們肅然致敬。

紀千千伴著燕飛舉步朝西面走去,道:「邊荒四景,千千到過的有「萍橋危立」和「鐘樓觀遠」,其它兩景又有甚好聽的名字。」

燕飛生出女子送情郎出征的迷人感覺,經過一盞又一盞的燈、一個又一個投在地上的光暈,夜窩子自有另一種迷人的風采。輕輕道:「邊荒集的第三景叫「穎河彼岸」,只要你在邊荒集旁穎水東岸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不論白天晚上,不但可盡覽邊荒集沿岸的美景,更可看到河道舟船往來的繁榮情況。第四景則……」紀千千打斷他道:「千千想知道的是第三景,現在已心滿意足,第四景改天再告訴千千吧?」

又回頭笑道:「你們是保護千千的嗎?」

從鐘樓跟到這裹來的十二位經特別挑癬胡漢混雜的戰士轟然應是。

紀千千甜笑道:「謝謝你們!」

燕飛仍在咀嚼她剛才的話。

她故意留下第四景不問,正顯示戰爭里人們朝不保夕的危機心態,怕燕飛四景盡說等如交待後事。事實上征戰前沒有人不懼意頭不吉利的話。紀千千著他改日再告訴她,正是要他活著回來見她,帶她去游遍四景。來到廣場邊緣,紀千千止步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千千送你到此,我還要去找姬別呢!」

燕飛訝道:「有什麼事比座鎮鐘樓,指揮全局更重要?」

紀千千現出頑皮愛鬧的神情,欣然道:「我想請他趕製一批圓彈子,當撤退時我們可以撤在路上,阻擋敵騎。」

燕飛呆了一呆,接著哈哈笑道:「虧你想得出來,既有此妙用,姬別必會儘力想辦法。

圓彈子若像木雷般長有尖刺,效用會更大。」

紀千千喜道:「好提議!」

忽然扯著他衣袖,湊到他耳旁柔聲道:「我知你去對付的是孫恩,他可能是天下間最難纏的人,可是我們並沒有更好的辦法。記緊活著回來見我,沒有你我將變成一無所有。」

說罷往外退開,深情地瞧著他,到七、八步方別轉嬌軀去了。

燕飛看著她與隨行戰士遠去,心中一陣激動。與紀千千的熱戀是突然而來的。眼前面對的雖然是可令他失去一切殘酷無情的戰爭,但至少在這一刻他感到擁有一切。單調失落和絕望的日子已成為過去,迎接他的是一個充滿未知數的將來,可是正因得失難定,生命才顯現出獨特的姿采。

對紀千千毫無保留的火辣愛戀,他是由衷的感激。

燕飛收拾心情,往西門方向掠去。

船隊從碼頭開出,逆水北上,十多艘戰船烏燈黑火,只在船首船尾掛上「掩敵燈」,好讓船隊間曉得別船的方位。

領頭的是漠幫作戰能力最高的飛鳥船,頭尖如鳥,四槳一櫓,吃水只三、四尺,豎二桅,頭篷一丈五尺,大篷四丈八尺。

這樣的戰船共有七艘,雖及不上大江幫雙頭船的作戰能力,但在邊荒集諸幫中已足可稱冠。

十五艘戰船均在船頭位置裝置射程可達千五步的弩箭機,每次可連續射出八枝弩箭,力能洞穿小船。對上黃河幫的小型艦舟,可生出巨大的破壞力。

從飛鳥艦的每船六十人,至胡幫可容三十人的船舟,他們只能在河內與敵人周旋,一旦船翻登岸,便只有逃命的份兒。所以此行的兇險,實是難以估量。

陰奇立在領頭的飛鳥艦的望台處,目光投往前方黑暗的河岸。

紀千千已使人先一步通知宋孟齊,但沒有人曉得宋孟齊能否收到消息,更不清楚形勢是否容許宋孟齊等候他們這支持兵的到達。

當戰爭進行時,沒有人把握下一刻會發生的事。

陰奇不單是屠奉三的心腹大將,更是荊州軍中最擅長水戰的人,可是今仗他卻沒有半分把握。如非每艘戰船均由他的手下操控,他將連少許信心也失去。

在稱雄河海的三幫中,剩以水戰論,黃河幫只能居於末位,不過對方用的是慣用的戰船,而己方則尚未熟習戰船的特性,又陷於逆流作戰之蔽,實不敢抱太大希望。

幸好他並非要擊垮黃河幫的船隊,只是要延誤敵人。

戰爭不論勝敗,總是有人要犧牲的,只有抱著這種心情,方能創造奇蹟。

陰奇著手下打出燈號,十五艘戰船逐漸增速,往北駛去。

屠奉三和慕容戰並騎立在邊荒集外西南方里許處的高地上,觀察南面的情況。

由一千荊州軍和五百鮮卑戰士組成的部隊,於離他們半里許處的平野疏林區內候命。

屠奉三回頭一瞥,滿懷感嘆的道:「在我到邊荒集前的一晚,我曾在這裡遙觀燈火輝煌的邊荒集,當時從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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