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二章 天意難測

謝安小心翼翼,親自為宋悲風蓋上被子,神色出奇地平靜,可是房內各人無不感到他心內的悲痛。

房內除燕飛外,尚有謝石、謝琰和剛趕回來的謝玄和劉裕,宋悲風受傷一事,震撼了整座謝府。梁定都和數十名家將,聚在房門外等待消息,人人心中悲憤莫名。

謝安立在榻旁,凝望宋悲風蒼白的瞼容,忽地身子一陣搖晃。謝玄第一個把他扶著,接著是謝琰和謝石。

謝琰悲切道:「爹!」

謝安勉強立好,搖頭嘆道:「我還撐得下去。」

謝玄沉聲道:「二叔請把此事交由我處理,二叔好好休息,千萬以身體為重。」

謝安露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態,略一點頭,在謝玄眼色的示意下,謝石和謝琰一左一右把謝安扶出房外。

謝玄凝立不動,呆看著重傷昏迷的宋悲風。燕飛和劉裕默立他身後,不敢出言打擾。房內的氣氛沉重至今人難以忍受,兩人均不曉得對方今趟對謝府的公然挑釁,會帶來什麼後果?

手握北府兵權的謝玄會如何應付?

好半晌後,謝玄淡淡道:「宋大叔該可康復過來!今次幸得燕兄弟冒死把大叔搶救回來,否則宋大叔不但必死無疑,此事還合成為懸案。」

燕飛心中一痛,道:「以宋老哥的劍術身法!突圍逃走該沒有問題,只因他為要救我,方會陷身重圍里,被敵所乘。」

謝玄仍背著兩人,搖頭道:「敵人在暗我們在明!他們若是處心積慮對付大叔,大叔始終難逃一劫。今次燕兄弟因緣巧合下,鬼使神推的恢複功力!雖未能運用自如,卻適足以救回大叔,此著大出敵人料外,更使他們不知虛實!陣腳大亂。」

劉裕沉聲道:「哪用飛環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謝玄緩緩轉身,唇邊飄出一絲泠若鋒刃的笑意,負手舉步,往房門走去,柔聲道:「小裕想知道嗎?隨我來吧!」

劉裕和燕飛這對曾共歷生死的戰友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謝玄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謝玄走到房門處,以梁定都為首擠滿外廳的眾家將人人目射仇恨和悲憤光芒!等待謝玄的指示。

謝玄從容一笑,淡淡道:「大叔的命該可以保下來,支遁大師正在來此途中,你們萬勿為此事慌張,府內一切如常。有我謝玄在,自會為大叔討回公道。」

眾家將全體下跪!齊聲應是。

謝玄喝道:「起來!好好給我看著大叔。」

說罷從家將讓開的通路穿廳出門,來到迴廊處。

燕飛和劉裕追在他身後,隱隱感到謝玄不是空口說說哪么簡單,而是要立即採取行動。

這位擊敗符堅百萬大軍的無敵統帥!己因宋悲風之傷動了真怒。

謝玄仍背負雙手,步履穩定從容的朝西院方向走去。

表面上謝府仍是那麼平靜寧和,雪溶後的園林充滿春意生機,可是一股風暴卻正在醞釀形成,沒有人可以阻止。

燕飛忍不住又問道:「玄帥曉得用飛環的人是誰嗎?」

謝玄悠然道:「當然曉得,哈!他們既敢以江湖的手法對付大叔,我就以江湖的手法來還擊他,我要教他們知道,惹我們謝家的後果,是他們負擔不起的。」

兩人滿肚疑團的隨他踏足中園的林間小徑,朝西院舉步。

謝玄再沒有說話,直抵西院松柏堂的大廣場,十多名守在那裡的是今趟隨他回建康的親兵,忙牽馬迎上來。

謝玄打出阻止的手勢,神態悠閑的道:「我和燕公子、劉副將到外面四處閑逛,不用乘馬,你們也不用跟來,好好休息。」

親兵們領命去了。

燕飛更是模不著頭腦,照道理,以謝玄這個座鎮前線的最高統帥!忽然返回京師!怎都該先向司馬曜述職。

謝玄和劉裕身穿常服,前者一派名士風采,後者衣飾像個侍衛隨從,這樣的裝束打扮在建康是司空見慣,不會礙眼。

燕飛尚是首次得睹謝玄的神採風范,他們雖非是初遇,不過哪時他處於昏迷狀態,不知人事。謝玄在待人處事的態度上較為接近謝安,與謝石和謝琰的自重身份截然不同。謝琰更是正眼也沒看過燕飛。顯然因荒人的燕飛在他心中不值一文,只可供差遺之用。

令燕飛最感驚奇的是,劉裕並沒有因陞官而變得趾高氣揚,比以前神氣,反是更為收藏內斂,表面看似乎是更謙虛有禮,但燕飛卻清楚掌握到他在武功和個人修養兩方面均大有精進,非再是邊荒時的劉裕。能在短短數月內有如此巨大的變化,肥水之戰予他的經驗固是彌足珍貴,謝玄對他的指點和潛移默化更是功不可沒。

唯一沒變的是劉裕和他過命的交情。當他知道燕飛的情況大有轉變,從劉裕雙目湧出的狂喜,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謝玄領著兩人沿御道朝宮城的方向悠然漫步。

五里長的御道熱鬧繁華,車來人往,各忙其事,但對建康都城正默默進行的鬥爭,卻茫然不覺。

謝玄神態輕鬆,就像到某一酒樓午膳的神態,淡然自若道:「若現在你們站在我的位置,會怎麼辦呢?」

燕飛大感愕然,想不到謝玄有此一問?其語調則似一派閑話家常,親切而沒有拘束,比之謝安又是另一種今人心折的感覺。

劉裕顯是習以為常,瞥燕飛一眼,知道他不會搶在他前答話,毫不猶豫的道:「玄帥明察,自踏出烏衣巷後,末將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現在敵人擺明是要置宋大叔於死地!如若成功,我們謝府將人人身處險境,建康亦頓成險地。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會召來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進駐石頭城,再從容把府上家人撤走,我敢包保司馬曜兄弟不敢哼半句話。」

燕飛插入道:「你可知桓玄已辭去大司馬之職?」

劉裕一震道:「竟有此事?」

謝玄顯已得謝安告知此事,點頭道:「確有此事!」又別頭深瞥劉裕一眼,微笑道:「建康始終控制著江南最富庶的區域,北方諸郡雖為屏障,但因每次胡馬南下,均首當其衛,故生產荒廢,糧草不得不倚賴建康,比之荊州西控長江上游的形勢又遜一籌。小裕必須謹記此點。」

燕飛聽得心中大訝。劉裕先前的話等若暗示謝玄起兵作反,對司馬皇朝沒有半分尊重。

他敢說這些可招來殺頭之罪的話,顯然和謝玄關係密切,不怕謝玄出賣他或不高興。

而謝玄的答話更奇怪,似在對劉裕提點造反勝敗的關鍵,照道理,若要推翻司馬皇朝,該由他自己一手包辦,劉裕此小小付將只能依附驥尾。

無論如何,兩人的對答己顯示出謝玄對劉裕是另眼相看,悉心栽培。

不過,謝家暫時確是後繼無人,謝安謝石年事己高,另一的後輩謝琰又不是材料!若謝玄能在北府兵將中找到能者,對謝家自是有利無害。

謝玄轉入一條支道橫銜,輕嘆一口氣,向燕飛微笑道:「燕兄弟的情況離奇特殊,我也同意二叔的看法,燕兄弟是因禍得福。以燕兄弟的才情智慧,必可找出回覆武功的方法,是可預期也。」

劉裕欣然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對燕兄最有信心。」

兩人只知燕飛往獨叟求醫和之後的一段經歷,對燕飛昏睡百天前的經歷,他們仍是一無所知。

燕飛苦笑道:「對於恢複武功!我是想也不敢想。這句話完全沒有誇大。因為我以前的功法如今全派不上用場,而我在這情況下的思路則仍只能依循舊有的方式;所以一旦刻意去想,體內異氣依意而行,立出岔子。所以真是想也不敢想。」

謝玄含笑別頭瞧他,輕鬆的道:「燕兄弟說得有趣,於此亦可見燕兄弟的胸懷。我有一句忠告,說到底,你前所未有的狀況出自丹鼎之術,而道家專講『無為而無不為』之道,燕兄弟若能循此方向努力,必可有另一番成就。」

劉裕點頭道:「有道理!」

燕飛心中一動,忽然想起現正重歸懷內由魏伯陽著的《參同契》,是謝安使人為宋悲風更衣療傷時,在他身上發現,返回給燕飛的。此書正代表道家心法最高的精義,說不定對自己大有幫助。只是開首的『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便似與自己現下的情形吻合,泥丸官是干門,丹田為坤戶,不禁想得入神。

謝玄忽然啞然失笑。兩人不由朝他看去。

謝玄笑道:「戰無常勝,故敗也是常事……」他尚未說畢,劉裕已渾身劇震,大大出乎燕飛意料之外的,竟搶前伸手攔著他們去路,臉上現出既堅決並要豁了出去的神色,道:「我們回頭吧!只要玄帥肯點個頭,我們拚死也要為玄帥攻下石頭城。」

燕飛心中暗嘆,劉裕之所以斗膽攔路,皆因劉裕剛猜到謝玄要到哪裡去,去幹什麼事。

而他則是冒死苦諫,希望謝玄改變主意,更希望謝玄起兵推翻司馬皇朝,而不是以江湖手法去解決此事。

以北府兵目下鋒銳之盛,倘能攻佔石頭城,建康皇朝將不戰而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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