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六章 柳暗花明

謝玄、劉牢之和十多名親兵,由淝水西岸策馬橫渡淝水,這段河道兩岸是寬敞的河灘,水緩而淺,最深處只及馬腹。

謝玄觀察東岸,河灘盡處是八公山腳一片橫亘的疏林,接著是往上聳延的八公山,形勢雄渾磅礴,林木茂盛。

直抵東岸,謝玄仍是沉吟不語,到勒馬回頭,遙望隔開達二、三百步的西岸,沉聲道:「若符堅以精騎打頭陣渡江,我們的兵力根本不足阻擋。」

劉牢之道:「這個容易,只要我們借八公山居高臨下之勢,設置堅強的壘寨,配以強弓勁箭,擂石滾木,可教符堅難作寸進。」

謝玄搖頭道:「這隻能延阻符堅數天,他不但可分兵沿淝水繞過八公山,更可以另覓南下的途徑,改為攻打別的郡縣。」

劉牢之倒抽一口涼氣道:「玄帥竟是決意在淝水和符堅一決雌雄。」

謝玄斷然道:「這是唯一致勝之法,欺符軍長途跋涉,體力疲累,我們則養精蓄銳,來個以快打慢,速戰速決。於戰前我們利用苻堅輕敵之心,以巧計多番惑敵,牽著苻堅的鼻子走,此戰必可取勝。」

劉牢之低聲問道:「敢問玄帥有何惑敵之法,讓牢之去辦。」

謝玄道:「當我們兩支大軍會合後,全體晝伏夜行的移師八公山內的峽石城,覷準時機,靜待出擊的命令。」

北府兵分作兩路,一隊由何謙率領,另一隊由謝石和謝琰主持,從歷陽開出,加上壽陽的兵力,總兵力達八萬之眾。揚州區能抽調的兵員,就是這麼多,是守護建康的主力。故可以說謝玄是孤注一擲,所以必須與苻堅在一戰上分出勝負,皆因眾寡懸殊,江左政權根本無力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大規模全面攻防戰。這不但需要謝玄的勇氣,更須謝安的威望和全力支持。謝玄現在能立馬淝水東岸,全權指揮戰事的進行,得來並不輕易。

謝玄又道:「我們千萬不要在八公山加強任何防禦,免致苻堅生出戒心,還要設法令苻堅以為我們前線的軍隊兵力薄弱,我要胡彬在適當時機,棄守壽陽,正是此意。」

劉牢之猶豫道:「可是恰如玄帥之言,淝水水淺,難成阻擋敵人的天險,縱使我們枕兵八公山,仍難阻胡馬渡江,何況……唉!何況……」謝玄微笑往他瞧來,淡然自若的為他接下去道:「何況我們缺乏戰馬,可用者不過萬匹,對嗎?」

劉牢之頹然無語,敵人騎軍超過二十萬之眾,且均是善於騎射的精銳,若沒有壘寨作防禦,正面渡河與敵兵在河灘作衝擊戰,不論北府兵如何精良,也絕撐不了多久。

謝玄現出一個令人莫測其高深的笑容,輕描淡寫的道:「牢之立即使人在峽石城內秘密扎制數萬個草木假人,為他們穿上軍服,卻不要貿然豎立起來,待我吩咐後始可依計行事。」

劉牢之一怔答應。

謝玄雙目射出無比的深情,緩緩巡視淝水,柔聲道:「我謝玄是否能為安叔留下千古不滅的美名,就看苻堅是否如我所料般,取這段河道渡江,我會盡一切辦法,令他這般去做。」

「當!當!當!」

邊荒集四門交匯處的巨型鐘樓,敲得震天價響,震徹邊荒集的上空,轟傳大街小巷,更從破開的入口傳進酒庫來,變成貫入三人耳鼓回蕩不休的嗚聲,把沙石酒罈墮下石階的噪音完全掩蓋過去。

一時間,三人仍有點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六目交投,面面相覷。

直至鐘聲由急轉緩,只餘下一下一下直敲進人心坎的緩響,拓跋珪一震道:「是歡迎苻堅入城的鳴鐘儀禮。」說罷從地上彈起來,掠過左右儘是美酒的窄巷,往出口處撲去。

劉裕和燕飛醒覺過來,慌忙追隨。

出口石階滿布木塊磚石破壇,酒香四逸直滾入酒庫里來,他們絞盡腦汁精心設計的撐架屍骨離散地層佈於碎磚殘垣之上,被狠心欲置他們於死地的妖女一舉破壞。

拓跋珪沒有停留的掠上石階,消沒在出口之外,當燕劉兩人隨之來到出口所在第一樓的大膳房,鐘聲剛好停下來,餘音仍縈繞三入耳朵的小空間內。

拓跋珪手持雙戟,正在其中一扇窗旁往外窺視,黃昏的夕陽從西面的窗子懶洋洋地灑進來,膳房外的天地寧靜得異乎尋常,北門處隱隱傳來馬蹄聲。

驀地「天王萬歲」的呼喊聲在北門處響起來,潮水般波動起伏。

劉裕閃往敞開的大門旁,往第一樓的方向觀看。

膳房內除遍地爐灶鏤子的殘骸和雜物外,四壁完好如初,燕飛小心翼翼的以免弄出任何聲音,移往北窗,朝外瞧去,第一樓的後院靜悄悄的,既不見敵人,安妖女也芳蹤杳然。

拓跋珪搖頭啞然失笑道:「這叫不幸中的大幸,安妖女想害我們,反給我們弄清楚外面的形勢,可見我們鴻福齊天,命不該絕。」

劉裕恨得牙痒痒道:「她現在仍可以陷害我們,只要朝我們這裡擲幾塊石頭,定可驚動敵人。」

燕飛朝他問道:「樓內有人嗎?」

劉裕答道:「樓下沒有人,樓上則肯定有。」

由於有呼喊聲掩護,三人只要低聲說話,不虞被人聽到。

拓跋珪迅速移動,從每一扇窗往外窺看,最後移到劉裕的另一邊,而燕飛亦來到劉裕身旁,沉聲道:「照我猜想當安妖女街出石階,剛是鐘聲敲響的一刻,她會誤以為給敵人發現蹤影,故鳴鐘示警,一時情急下不顧一切遁出後門,躲往遠處,到此時她縱明白過來,已坐失再害我們的良機,只好徒嘆奈何,除非她敢冒險潛回來。」

蹄聲響起,一隊巡騎在後院牆外的長巷緩馳而過,三人雖明知敵人看不到自己,仍不由蹲低下來,好像如此會安全一點那樣子。

巡兵去後,呼喊聲漸斂。

拓跋珪壓低聲音道:「我本以為那妮子對我們的飛兄弟有好感,不會出賣我們,豈知妖女就是妖女,本性難移,若給我逮著她,我會教她後悔做人。」

燕飛知道他睚必報的性格,更清楚他的心狠手辣,不過安玉晴確是不值得同情,暗嘆不語。

三人逃過一劫的心情仍未平復過來,感覺於刺激中另帶點欣興。

拓跋珪向劉裕道:「你的傷勢如何?」

劉裕道:「已好得八、九成。我不論傷得如何嚴重,總能出乎所有人料外的迅速復元。」

燕飛訝道:「劉兄的體質肯定異乎常人。」

拓跋珪道:「快天黑哩!我們要立即決定如何行動。」

劉裕道:「我們要共進共退,一是全體離開,一是全體留下來。」

拓跋珪贊道:「好漢子!」

燕飛搖頭道:「軍服只得兩套,如何可共進退呢?你們先換上軍服吧!」

外面的光線暗沉下來,頗有點蒼涼荒寒之意。這再不是燕飛習慣了的邊荒集,毀滅性的戰爭風暴正在醞釀待發。

拓跋珪道:「好吧!我們扮成秦兵,再隨機應變,設法掩護燕飛。」

劉裕默思片刻,終於同意,道:「包袱留在裡面,我們到下面去更衣,燕兄在這裡把風如何?」

燕飛點頭同意,待兩人鑽入地道,守在門旁。

「唉!」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年來平靜的生活,忽然化為烏有。

正思忖間,皮靴踏地的聲音從第一樓大門外轟然響起來,燕飛駭然下探頭一看,立即心中大叫不好,一隊近二十人的秦兵,竟操向第一樓來。

其中一個帶頭的以氐語吩咐手下道:「給我仔細搜查,天王立即要來哩!」

燕飛更是大驚失色,人急智生下往後退開,從地上檢起一隻只破了一個缺口的大鐵鑊,躍進地道去,再以鐵鑊封著出口。

正在石階下處穿上秦兵軍服的拓跋珪和劉裕停止動作,呆若木雞地瞧著他。

三人只有耳朵仍在正常操作,聽著地面上的足音,只能希望老天爺有始有終,好好地保佑他們。

建康城,烏衣巷謝府忘官軒內。

謝安和謝道韞坐在一角,點燃一爐上等檀香,喝茶說話。

謝安已多年沒有和謝道媼這般促膝交談,自她嫁人王家,他們見面的機會大大減少,只有在喜慶節日,才有歡聚的機會,不過在那種場合,說的只是家常閑話,難作深談。

每次見到自己這個才氣橫逸的侄女,總感到她心事重重。他有點怕去問她,亦有不知從何問起,知道又如何的無奈感覺!

今天終忍不住道:「凝之對你好嗎?」

謝道韞垂首避開他的眼光,輕輕道:「還算不錯吧!」

謝安知道她不願說出來,暗嘆一口氣,道:「有關彌勒教的事該是非常秘密,我便沒有收到半點風聲,凝之如何知悉此事。」

謝道韞輕輕道:「他是從國寶處聽來的,二叔竟不知國寶曾三次到洛陽去見竺法慶嗎?」

謝安苦笑搖頭,暗下決心,即使王坦之親來說項,他也不讓女兒回到王家。王國寶此子已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若非看在翁婿僅余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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