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狼族的集結號

死羊的味兒很重,我把羊拖到離觀測點百米之外的雪地上,任格林飽餐一頓。亦風囑咐了幾句,趁著天還沒黑下山提水去了。

我獨自坐在屋前看著格林吃羊,不由得擔憂起來。我的望遠鏡給了牧民確實是個麻煩事情,以往距離遠,狼山附近少有人來,觀測點還算相對安全,可是一旦他們有瞭望遠鏡就很容易發現我們的存在,甚至發現格林。出於安全考慮,我把吃飽後的格林招進了小屋。

夕陽最後的光芒也淡去了,亦風才拎著水桶回到觀測點,一進屋就愣住了:「啊!格林怎麼在這兒?」

「我叫他進來的,怕人發現……」

「可是……外面也有一隻!」亦風說著,頭髮根兒都豎了起來,「野狼?」

我心猛一跳,壓低了嗓門:「哪兒?」

「死羊那兒……」亦風顫聲回答,手直哆嗦,半桶水都抖了出來。

我拍拍亦風的肩膀,讓他俯低,悄悄合上屋門,閂死。兩人躡手躡腳地靠近窗邊躲起來,屏住呼吸,攀著窗沿,露出半邊臉向外望去。果然,好大一隻狼,正在羊屍邊狼吞虎咽。冬季的狼已換上厚重的皮毛,越發顯得雄壯。我當初看見盯梢的大狼也只是遠觀,還沒有現在的距離近,單憑眼力我一時不敢確定這是否就是那大狼。

我輕輕縮回頭來看看亦風,我們的目光同時投向了格林。格林的耳朵直立傾聽,鼻子一聳一聳。亦風沒回來的時候我就覺得格林的神情有點怪,還以為是他不習慣的緣故,現在想來他早已感受到同類的存在。讓不讓他出去與同類相認呢?我和亦風交換著眼神。

多日來的種種跡象在我腦中一一串聯起來:冰河凍豬殘骸旁邊的狼足跡;回應格林的深夜狼嗥;本應足夠格林吃上一個星期的大羊僅僅幾天就啃得只剩皮骨,說不定殺羊後的晚上這狼就來造訪過,替格林消滅了一半的羊。這樣看,野狼一直就在這一帶出沒,對這小屋是輕車熟路極為放心了。而今我大老遠拖了一隻死羊回來,腐肉的味道吸引著野狼,以至於還未入夜,野狼就等不及出現了。如此看來,這死羊可真算為我們立了一功。又或者,這野狼是一路跟隨牛羊群回來的?也許今天這隻死羊原本是他盯上的菜,沒想到被我捷足先登給端回來了。

不管怎樣,我們在狼山上等了快兩個月了,終於為格林找到了同伴,雖然只有一個,但總不枉我們苦候一場。在現在的草原上真要找到狼群恐怕也非易事,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讓格林出去相認。我的心止不住咚咚狂跳,正要挪動身子向門邊靠去,轉念又想到一個問題:如果這狼夜晚就來吃過羊,那麼經常在外過夜的格林很可能早與這隻狼有過接觸了,看格林此刻穩坐傾聽卻並不新奇的神情,我更加堅定了這一猜測。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眼前的這隻狼如此大膽地接近人類區域,又分吃格林的剩食,看樣子境況也很艱難,且他是一匹獨狼,格林跟著他會不會有危險?他還有沒有別的同伴在一旁?還是再觀察一下吧。

我使個眼色,和亦風輕手輕腳再次靠近窗邊探出腦袋,但這次卻嚇了一大跳。大狼繼續在狂吞海塞,但是卻翻起狼眼,兩道犀利的目光直逼窗戶後面的我們——他知道我們在看他!我和亦風愣神片刻,既然已被發現了而對方並未逃走,我們的精神反而放鬆了一些,情不自禁地沉浸在這種奇特的異類審視中。狼如果不想讓人察覺,人還真不容易發現他們,這狼敢明著現身吃東西就是一种放心的試探,至少他覺得我們無害。

他應該是匹老狼,焦枯的毛色在暮色中顯得有點滄桑,他的狼尾低垂,一隻耳朵直直地向著我們的方向,另一隻卻轉向一旁輕微擺動。我悄悄摸向胸口,又猛然想起我的望遠鏡已經不在了,忙向亦風努努嘴示意把他身後的相機給我。

我剛接過相機開始對焦,亦風就急忙扯我的手臂,我回頭一看,本來安靜坐著的格林此時猛地站了起來,狼眼炯炯地盯著我們倆,皺起鼻翼微微露出獠牙,喉嚨里發出低頻的吼聲,而粗大的狼尾巴卻在身後一個勁兒擺動。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怪異的舉動,這是兩個截然相反的肢體語言:皺鼻、齜牙、低吼、死盯著對方,這些是威脅的舉動,可擺動尾巴卻又是親近懇求的表示。格林眼中錯綜複雜的神情讓我漸漸明白了,格林以為我們要對付那隻老狼,看來格林的確認識他。

我把相機輕輕遞到格林眼前,柔和地說:「你放心,只是看看。」格林嗅嗅相機,緊張的表情慢慢鬆弛下來。我這才回眼向窗外看去,此時的太陽已收盡了餘暉,死羊還躺在原地,那匹狼卻消失了,或許聽到格林的低吼聲後,他就迅速撤退了。

「瞧瞧去?」亦風不甘心。我猶豫地看著窗外降臨的夜幕搖搖頭,狼的情況不明確,夜晚不敢輕舉妄動。況且狼的心思很難揣測,萬一把我們視為敵人,我和亦風貿然出去如有意外連個救命的人都沒有,野狼可不是我們所熟悉的格林,雖然無數的紀錄片中都說過狼是很怕羞的動物,不會輕易攻擊人,可臨到自己親身體驗了,還是有點心虛。眼下的情況還是先看看格林站在哪邊,只有格林才可能成為人狼溝通的唯一橋樑。我把門打開讓格林出去,既然他們已經認識了就靜觀其變吧。

「你看清楚了嗎?」我問亦風。

亦風摸出他的望遠鏡打望窗外,說:「我提水上山的時候看見的,當時以為是格林,進屋才發現不對。老天爺,日盼夜盼盼野狼,野狼就在我眼前了,我居然沒在意。他是你以前說的那隻盯梢大狼嗎?」

我咬著嘴唇搖頭:「不像,盯梢大狼給我的感覺是年輕健壯、沉著冷靜、高傲老辣,對食物異常小心,總是與人保持安全距離,從不輕易讓人發現他的行蹤。但這隻狼卻是只老狼,毛色灰暗,而且似乎更貪婪一些,為了食物竟敢離人這麼近。哦,對了,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盯梢大狼的尾巴是高舉起來的,而這隻老狼卻是夾著尾巴的,可他怎麼敢明目張胆地露面呢?」

「我覺得他像個探子。」亦風大膽地提出了他的看法,「如果光為食物而來,眼看就天黑了,何必在乎多等一會兒?精明的老狼沒有必要白天現身,而且我上山的時候離他不過百餘米,他看見了我也並沒躲避,以至於我還以為是格林,他一定是想試探我們對野狼的反應。」

我想了想點點頭,亦風分析得不無道理,老狼在吃死羊的時候,一隻耳朵朝向我們,注意收集我們的動靜,另一隻耳朵卻在收集四周的聲音,這動作表明這隻老狼心裡也是猶豫緊張的,逃跑還是留下?他或許也從未這樣試探過人類。老狼明知道我們在看他,卻邊吃邊注意我們的反應,直到聽見格林的警告聲才立刻消失。

我看看窗外已然全黑的景象,死羊已經被夜幕吞噬看不清了。格林圍著屋子繞了一圈,在窗根兒背風的地方扒了個雪窩躺下了。

「如果他是探子,是在試探我們呢,還是懷疑格林呢?」亦風問。

「或許都有吧,但狼不會真的對人感興趣,他們或許更想弄明白格林為什麼會和我們在一起,也許他們對於格林是不是姦細還有深重的懷疑。」

「出生調查呀,」亦風擦了把冷汗,竟然笑了出來,「狼可真夠多疑的。」

「那當然,如果一匹狼把他養大的人類小孩送回人群中,人會是什麼反應?」

難啊,人與狼之間裹挾著太多千百年來積累下來的憎恨、懼怕、威脅、殺戮、好奇、神秘與不斷的試探,要將一個人類撫養大的狼子送回族群,那是一種史無前例的奇妙傳遞,是一種誠心與狼握手言和。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的小屋子彷彿成了熱門景點。清晨起來,我們總會在雪地上發現一些徘徊的野狼足跡,死羊周圍狼爪印更多。開始亦風還無比緊張,每次進屋都要關門上鎖,每次出門前都要用望遠鏡張望好一會兒,然後把鐵鏈揣在懷裡。後來,亦風漸漸放鬆下來。「狼很怕羞。」亦風說,「我早上鏟屋門口的積雪,發現那狼正往死羊那裡靠近,我才瞄了他一眼,他立馬就閃了。」亦風說晚上埋伏攝像機在死羊身邊,說不定能拍到野狼進食,看他們到底有多少只,但是我不想冒險破壞幾個月的努力才與狼群建立起來的信任。而且攝像設備沒有那麼長的待機電力。亦風只好在屋檐下綁了一個無線麥克風,看看能不能錄到聲音。黃昏牛羊群回去以後,我們偶爾能看見一兩隻狼在對面山腰上向我們這邊打望。那些觀光狼即使面對我們的望遠鏡也不刻意躲避了。狼群確實可以和人和平共處。

這天夜晚,星空明朗,天地間一片幽幽的光,我和亦風誰都不肯睡,有種莫名的激動與預感,覺得今晚會有事情發生。

十二點後,一輪滿月越過天際高懸在淡藍的夜空,積雪的狼山像是沐浴在一種陰森慘淡的白光里。亦風奓起膽子打著手電筒到死羊附近去看了看,沒有一點動靜,而格林在窗下也似乎沒有任何異常舉動,睜著一雙磷火般的眼睛靜卧在雪窩子里。

亦風失望地回到小屋,拍拍靴子上的積雪,拉開睡袋準備休息。他剛鑽進睡袋,一聲清晰的狼嗥劃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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