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狼山上的日子

亦風在觀測點小屋的第一夜是最難熬的……

第二天太陽還沒出來,亦風就鑽出他的睡袋,逃命似的衝出小房子,對著草原大口大口地做著深呼吸。格林立刻迎上前去蹭蹭他的腿,繼而朝拴在屋裡的羊探頭探腦地張望。

「你沒事吧?」我急忙跟出屋去,順手帶上房門,免得格林乘虛而入。

亦風閉上眼睛深呼吸:「我做夢都沒想過要跟羊睡在一個屋裡,太臭了,這一夜憋死我了。」亦風捶著胸口吐氣,巴不得把肺泡里最後那點壓底兒的膻味也敲出來。可是沒有辦法,只有一間屋子,狼和羊必須分開,羊沒有狼那麼抗凍,所以只好把羊關在屋裡了。

我有過在這一帶宿營的經歷,雖然太陽穴也像要爆炸一樣疼,乾燥的鼻腔每吸進一口冷空氣都火辣辣的,但我還能堅持下來,有時候女人的適應能力往往要強一點。可亦風是第一次在高原野外過夜,加之他有輕度哮喘,這一夜夠他受的。窒息!頭痛!心發慌!新爐子第一次不好使,後半夜火就熄滅了,屋子裡迅速降溫。亦風像烙烙餅一樣翻來覆去,他口乾舌燥,想起背包旁邊還剩了半杯水,他摸黑端起水來,仰脖子一倒,誰知那半杯水早已結成了冰坨子,硬邦邦地砸在亦風的鼻子上,鮮血直流。這會兒,亦風的鼻子已經腫得油亮油亮的了,我也沒法給他擦藥。

「我們真要在這兒待下去嗎?」亦風呼出的氣息全部在眉毛和前額的頭髮上凝結成白霜,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估計我也一樣。冬天的狼山真不是活人的地方。

「這才只是個開始。」我說。

亦風拍拍頭髮上的霜,為彼此鼓勁兒:「行,那就好好生活吧。」

狼山上夜晚寒冷荒寂,晝夜溫差甚至可以達到二十五度,但是白天陽光充足。太陽能板的發電功率並不大,必須先滿足營地燈的充電照明,多餘電量省著用,很難為所有器材充電。而且由於海拔高、溫度低,一些器材的電池無法正常工作。還有很多現實問題陸續出現。

溫暖是第一個要解決的難題。在城市中,這是很容易滿足的事情,可在狼山上就成了一種奢望。我們開始了最原始的野居生活。亦風按照扎西教的方法,收集了許多泥草,調水混合著牛糞,仔仔細細地把小屋每個透風的縫隙都填補上。我們帶的炭有限,我每天撿拾干牛糞儲存起來做爐火的燃料,夜裡入睡前再用炭渣為爐子封火,這是個技術活,不能讓爐火燒旺燃盡,更不能讓它在夜裡熄滅。扎西對我說過一種叫做沙柳的植物,這種植物生存能力強,能固沙保水,但是每三年必須平茬一次,否則會死掉。狼渡灘周邊便有不少這樣乾枯的沙柳,我時常下山砍一些沙柳枯枝用作在室外燒烤肉食的柴火。

水,是生存的必須,下雪的時候我們收集乾淨雪水,如果沒有積雪,就只能到河裡取冰雪,在爐子上融化以後再沉澱、過濾、燒開。開始,亦風還總是水土不服,每天喊胃痛氣喘,到後來竟然慢慢適應了,抓把冰雪就著油餅都能糊弄肚子。只是亦風的鬍子越來越長,他的電動剃鬚刀不知是凍壞了還是沒電了。我把佩刀抽出來,三下五除二磨得寒光閃閃,掰過他的臉來要幫他刮鬍子,他瞪大了眼睛連連擺手:「不要不要,鬍子留著可以保暖,不然容易凍掉下巴!」他說的是真的假的?

小屋裡的布局非常簡單,窗戶向東,門向北,屋子正中是火爐,東南角堆放行李、器材和食物等,西南角放水和柴火,羊拴在西北角的門後面,東北角窗下先鋪了兩層防潮墊,又在防潮墊上擺放充氣床墊。可是,當第一天亦風正猛踩著充氣泵為床墊充氣的時候,格林看見憑空脹起來一個大墊子,新奇得很,就衝上去又蹦又跳又打滾,像玩蹦床。我和亦風看得正樂呢,誰知格林玩著玩著突然狂性大發,張開狼爪照著床墊一陣猛抓猛咬,在充氣墊上掏洞,我趕緊把這搗蛋鬼拉開,幸好沒咬破。為防止他再抓咬氣墊,亦風抽了下面的一層防潮墊,轉而鋪在了床墊的上面。有了避風的小屋,有了融融的爐火,更重要的是有了亦風的陪伴和分擔,比當初我孤身帶格林上狼山的時候好過多了。草原小屋雖然簡陋,卻像個家了。

最初,我們有扎西給的風乾肉和油餅,還有蘿蔔和土豆。暫時沒有為食物發愁。我曾經有過被狼探營,吃光所有乾糧的經歷,因此我把一部分食物和幾箱壓縮餅乾留在車裡不動,以防萬一,亦風同意,說:「那些東西最抗餓,當我們開始吃壓縮餅乾時,就表示存糧開始亮紅燈了,得想辦法找吃的。」我搖頭道:「現在就得找吃的,到了食物短缺的時候再想辦法就已經晚了。」我和亦風分工,我當狼倌兒,他當羊倌兒,分開放。雖然只有一隻羊,亦風也做起了牧民。

這天,奔走了一天的格林幾乎一無所獲,我和格林都餓壞了。我沿路撿著牛糞有氣無力地返回觀測點,路上哪怕繞幾步都能撿到的牛糞,我都覺得沒力氣去多走那麼幾步。格林也沒精打采地跟在我後面。

我好不容易爬上山,喘口氣一看:觀測點小屋不遠,羊在半山坡上啃著草皮,亦風捧著一本書,盤著一條腿半靠著坐在旁邊,羊繩子接長了好幾截拴在他的腳腕兒上,太陽曬得他的鬍子茬都是金燦燦的。我哼了一聲,這傢伙真會想招兒。我陪狼跑了一整天也沒找到食,他倒好,家門口就能放羊。

亦風嘴裡叼著一根兒細草莖,半眯著眼睛看見我一個人上來了,老遠就問:「收穫如何?」我頹喪地搖著頭,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亦風笑道:「我比你好得多!」說著很得意地拽起繩子顯擺他的智慧,「這截兒是牽帳篷的,這兩截兒是你的鞋帶兒,這截兒是背包兒上的……你看,拴我腳腕子上,羊吃完了這塊草我站起來走幾步,再往地上一躺,高原缺氧消耗大,節省力氣就是節約糧食。」

「凈是餿點子!」我瞪了他一眼,扔下撿來的牛糞和枯枝,坐在草地上揉捏著酸痛的腿。抬頭四面張望到處不見狼影。我支嘴道:「快找點吃的,我和格林都餓慘了。」亦風剛站起身,突聽羊大聲驚叫起來,我倆回頭一看,格林不知從什麼地方猛然跳出來,照著羊脖子就要下口。羊大吃一驚,轉身就逃。亦風的腳腕被羊繩子一拖,頓時拉了個大劈叉,他急叫:「快抓住格林!快!」

羊剛躲過了格林當脖子的一口,羊頭又猛地後仰,被亦風的繩子牢牢牽住,羊當然拖不動這老爺們兒,於是圍著亦風繞圈躲避,低頭亮角,威脅格林!我驚呼阻止,上前就抓狼,可獵物當前哪裡喊得住!

羊被拴住很是被動,格林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故意撲上去,引逗羊來頂他,羊往前一衝,羊頭就被繩子拽住,羊脖子一仰,門戶大開!格林乘虛而上,張口就咬向羊的咽喉。我驚得手足無措:這邊狼羊在激戰,那邊亦風被羊繩子捆絆。我生怕羊繩勒住亦風脖子,嚇得心驚肉跳!眼看繩圈越來越小,我撲上去,拽住兩條騰空的狼腿,硬把將要咬上羊脖子的格林給拽了下來。格林眼看好事被阻,咆哮著一百八十度回腰,張嘴就向搗亂者咬來!我立刻抬起手臂擋臉,另一隻手仍舊拽住狼腿不放。說時遲那時快,一陣鑽心劇痛,手臂已被格林狠狠咬住,雖然隔著厚厚的冬衣,仍舊擋不住狼牙的強力穿透!痛得我大喊:「格林放開!是我!」

聽到這聲音,格林一愣,誤傷?!我手臂上的疼頓時松下來,但他馬上又狂扭身體,吱吱尖叫地抗議起來,好像說:「大戰當前,你拖我後腿?!」格林邊掙扎抽腿,邊叼著我衣袖就往一邊扯,但力道明顯輕多了,再不是先前殺傷性地狠咬。格林扭頭齜牙,對我怒目而視,又是氣憤又是不解。掙扎間,亦風已掙斷羊繩子上來幫忙。羊突然覺得頭頂的繩子一松,欣喜若狂,奮起羊蹄向格林衝過來,亦風慌忙撲上前,又死拖住羊繩子。羊眼看就要衝到仇敵面前了,突然頭頂一緊,又被拖住,羊身在慣性下橫飛起來,甩得瞬間掉了個頭,後蹄差點跺在狼頭上。格林驚叫一聲,更瘋狂地反抗,拚命蹬腿,沖我咆哮起來,似乎在怒斥:「差點被羊欺到頭上,這就是你拖我的後果!」

這邊,羊也發威了,挺起羊角,直接朝亦風狂衝過來,亦風急忙跳到一邊,躲開羊角,收緊繩子,嘴裡大喊:「你沒事吧?!」「快,快把羊關進屋!」我死死拽住狼腿。亦風迅速收攏繩子,抓住狂暴的羊角,把羊拽進屋,牢牢拴住,跑來幫我。我這才鬆了手,格林一個翻身爬起來,氣得直哆嗦,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彷彿質問:「你倒是給我一個解釋先?!」

「你給我記到……」我上氣不接下氣,「休想對這羊起打貓心腸(方言:起歹心)!等你娃斷了糧就曉得了!」

「咱們也真是,非養一對冤家較勁。」亦風同樣喘不過氣來,「羊本來就是狼的菜!幹嗎不讓他吃?」

我躺在草地上,完全散架了:「現在還不行,格林有現成的吃就不努力打獵了,趁現在還能抓到鼠兔,必須讓他靠自己!不到山窮水盡不能動這羊!這是救急的!」

「可憐的傢伙,快過來。」亦風沖格林招招手,「你媽說得對,以後誰給你現成的羊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