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別把小狼不當猛獸

據說兔子的視力有個缺憾,他們的眼睛長在兩側,中間隔了一個寬闊的鼻樑,就像人用一隻手掌覆蓋在鼻樑上產生的視覺感受一樣,前方正中是個盲區。所以兔子也必須偏頭側目才能看見正前方的東西。由此想來,《守株待兔》的故事或許就是由於疾跑中的兔子看不見正前方出現的樹樁而發生的「交通意外」。格林有一次抓住野兔,也是從正前方發動突襲,而那兔子還來不及側頭看就被格林一口拿下。不知道那次是不是巧合。

野兔的第一天敵是鷹,所以他們每次出洞首先會站起來警惕空襲。野兔的第二天敵是狼和狐狸,他們會豎起耳朵,並偏轉腦袋分析地面的風吹草動。隨後清理一條快速逃生的通道,野兔喜歡走他們清理出來的老路。我看準野兔的必經之路,悄悄丟下一把新鮮菜葉。我並不停留,拉著亦風回到了車上。接連三天都如此,只丟菜葉不抓兔子,帶著望遠鏡,每天早中晚各去看一次,摸清野兔活動的時間規律。在這枯草季節,嫩綠菜葉對野兔的誘惑極大,雖然野兔狡黠機警,但幾天的食誘,足以讓他們放鬆警惕。把菜葉扔得一天比一天離兔子洞遠,引誘兔子「出遠門」可以為格林贏得更長的追擊時間。有我幫忙,格林的成功率會大得多。

第四天終於要下手逮兔子了,亦風從沒見過格林狩獵,很想把這過程記錄下來,並一再保證攝像機沒有快門聲,不會驚擾獵物。

我們和格林一起往野兔出沒地進發。我遠遠看見草叢中似乎有野兔動靜,就趕緊停下,轉而向左繞行到另一側下風處,輕聲囑咐亦風原地留下不再跟隨我和格林,亦風看看四周幾乎紋絲不動的草葉,壓低聲音問:「你怎麼知道這裡是下風?」

我拉過亦風的食指吮了一下,再把吮濕的食指豎立在空氣中,悄聲說:「手指比較涼的一邊就是風來的方向。」

亦風略微驚訝:「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飢餓教我的。」我噓了一聲,示意亦風閉嘴靜候。我埋低身子輕手輕腳跟著格林潛行。

我的前方,格林揚起鬍鬚,濕漉漉的鼻子一聳一聳地測著風向,悄無聲息地繞過灌木的枝枝蔓蔓,尋找雜草之間的空隙穿越,絲毫不去晃動長草,他柔軟的腳掌避開那些容易折斷髮出聲響的枯枝雜草,像魚一樣無聲無息地游向兔窩邊,很快找了一個潛伏的地點。我悄悄爬到格林身邊,這個位置真好,正對著野兔狹窄的逃路,那些菜葉子顯然已經被野兔光顧過了,好幾片啃得缺缺丫丫,或許正是我們剛才來的動靜打擾了野兔進食,要等野兔再次出洞,需要耐心。

草原安安靜靜,除了遠處一些不相干的牛羊偶爾平和地叫兩聲,幾乎沒有了其他動靜……

格林耳朵一挺,頭埋得更低了,我也埋下頭來,死死盯著洞口。洞里悉悉率率有了聲音。一隻野兔出來了,站在洞口,支棱起耳朵,把腦袋偏來轉去地觀望,清理洞口的雜草。又出來一隻!兩隻兔子一前一後順著老路繼續找他們沒吃完的菜葉。當兔子放心地捧起菜葉啃食時,格林弩箭般朝兔子激射出去,一路上滾起一片褐黃色煙塵。兔子偏頭看的一秒鐘里,格林已衝出了八九米!兔子尖厲的報警聲中,一隻火速穿過一道土丘憑空消失了,另一隻則在格林的追擊下慌忙尋找逃路。糟,野兔想回洞!我馬上爬起來,邊叫著「格林」邊飛奔截斷兔子的退路。野兔沒料到還有一個伏兵,急忙轉向奔出幾十米!眨眼間格林已追了上去,吱吱幾聲慘叫,兔子便軟綿綿地懸掛在格林嘴下晃蕩了。格林慣性地前沖了好幾米才站定下來,他叼著戰利品邁著輕快的勝利步伐特意叼到我面前顯擺。

目睹格林日益精湛的追獵技巧,動作嫻熟利落,咬點又狠又准,我喜不自勝。

突然,我注意到不遠處的草叢中,一個活物嗖然沖回另一個洞里去了。格林顯然也注意到了,抬頭意味深長地觀察了一會兒,埋頭繼續享受他的美味。

逃跑的是只老兔子,他驟然遇到險情知道難以迅速逃回洞去,索性兵行險招,轉過土丘虛晃一槍就立刻隱藏在枯草里,利用保護色一動不動。老兔子知道狼一旦抓住一個獵物就再沒心思找他的麻煩。危險過後老兔子才火速撤離。我編著跑散的髮結暗暗佩服老兔子的機智。

亦風興高采烈地扛著攝像機過來誇道:「真是好樣兒的!」格林微微一搖尾巴表示對亦風的認同,繼而又發出恐嚇的聲音表示那兔子是他的。亦風呵呵一笑:「放心吃好了,我不會搶你的。」架起攝像機給他留了個紀念,就在距離我們五米遠的地方坐下——這個距離大家都比較踏實。亦風摘下帽子理理頭髮重又戴上,說:「這傢伙,小時候就是這護食德行。」亦風的眼睛笑得眯了起來:「其實只要留心觀察,相處久了,他什麼都能讓你明白,狼的語言真的很豐富。」亦風回味地看著天空飄浮的雲彩:「還記得他和我相認的情景嗎?好纏綿熱烈的表達啊。我想如果一天他能找到『夢中女狼』,那狼語一定能表達最動人的情話。」

格林很快吃飽了,整隻兔子一點毛都沒剩下,狼肚皮脹得把腰都墜彎了。他在乾草上擦乾淨嘴巴,一步三搖地走到亦風旁邊「小心輕放」地躺下,亦風好久沒替他揉肚子了。

最後一抹金紅滲入地平線,整個世界被浸沒在一片湛藍群青之中。沒有高樓、車聲和汽油味。露氣草香中深呼吸——整個肺透明了……躺在草甸子上仰望斗轉星移,有種不真實的漂浮感,分不清天與地的界限。遠處狼家族的呼喚聲奏響了星野的安眠曲。在世界的這個盡頭,我們享受著最純粹的生命之樂……

踏著星輝,我們慢慢散步回獒場,亦風戀戀不捨:「乾脆別回去了,就躺在這星空下睡覺,把格林的狼夥伴招一群來,哥兒幾個喝一盅再對著月亮唱狼歌,擠在一起又暖和,怎麼樣?」亦風有時候妄想起來浪漫得一塌糊塗,我笑著不置可否。

「這次你來,會耽誤生意吧?」最浪漫的時刻,我卻問了最不浪漫的話。

「呵呵,傻瓜,人如果沒了,掙錢來幹啥?」亦風展臂攬住了我的肩。

轉天清晨,亦風早早醒來靠在床頭上,死盯著窗戶等待格林的「飛石叫醒服務」。等到九點過了,藏獒在外面來回遊盪,就是不見「服務生」。有藏獒在,亦風也不敢開窗戶,就敲敲小屋的泡沫隔板:「喂,聽見嗎?」

「聽見,啥事兒?」我在隔壁忙著泡速食麵。

「格林今早上怎麼不見呢?」亦風問。

我把窗戶拉開一條縫往外張望。森格、風雪、紅眼睛三隻藏獒一擁而上討要吃的,格林不在其中。我翻窗進場子找了一大圈還是沒見格林,心裡很納悶。這傢伙會到哪裡去呢?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來。只好和亦風在獒場等待。

直到晚上格林也沒回來,亦風急得坐立不安:「這裡離人居住的地方很近,不會被當成野狼打了吧?」

「牧民沒槍,光憑棍棒是很難打到他的。」

「可是格林對人完全沒有戒心啊!」亦風更著急。

我咬著嘴唇看著窗外格林一貫守候的地方,一咬牙,套上厚外套,拿起電筒就往外走。亦風急問:「你去哪兒?」「找他!」

「不行,天黑危險,站住!」亦風連聲喊著。我已經走出門去,亦風急忙抱起外套,從門後抓上一根防身的打狗棒,緊跟著追了出來。

夜色漸沉,兩人徒勞地在荒野尋找著,呼喊著。素來對藏獒和野狗心有所忌的亦風壯起膽子提著打狗棒護衛在我身邊,驅趕著跑近狂吠的領地狗。我們冒著寒風一直尋找到大半夜也找不到格林。天空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四野更加昏暗,手電筒的光也僅能投射到五米之外簌簌落地的雪片上,其餘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寒冷的氣息不斷凝結,混沌中只聽見彼此拉風箱般缺氧的呼吸和領地狗的狂吠。心也和凍土結成一體。

「回去吧,我們在這周圍引來那麼多領地狗,就是格林回來了也不敢靠近啊。」亦風忍住心痛勸我。

「他在沒人的草原上溜達,我不怕,可這裡離人太近了……」我急得掉淚。

亦風拽出內層衣袖擦掉我的眼淚,撥掉睫毛上的雪花,柔聲說:「放心吧,格林會沒事的。他那麼聰明一定能躲過人。」亦風拉開外套把我裹住:「先回去吧,雪下大了。」

我腦袋裡的燈泡一下就亮了:「雪!太好了!有雪就有蹤跡!」

清晨,氣溫比頭幾天陡降了十多度。白雪鋪了一地,並不厚實卻足以蓋滿山野。朝霞把雪面渲染成淡淡的粉紅,晶瑩滾動的顆粒在積雪光潔的表面上閃閃爍爍,綴出滿地的銀沙。晨風捲起未落穩的雪粒,像輕煙薄紗般掠過曠野,又在背風的另一處墜落,將一片素白又勾勒出貝殼內層般柔和的肌理層次。偶爾幾株凋零得只剩至密枝幹的孤樹分割著太陽的光環,在這片暈紅而潔白的地面上投射出淡藍色的影子,這是冬雪後若爾蓋草原羞澀的面容。

鬆軟的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我和亦風開始踏雪尋找格林的蹤跡。獒場周邊除了雪後覓食的嚙齒動物足跡、牛羊馬蹄印、領地狗爪印外一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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