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恨崽不成狼

我沒想到這一分開就是整整十五天。雖然每天總在電話里細細詢問格林的消息,可每到夜晚我還是輾轉難眠,總感覺格林嗚嗚咽咽的聲音就在我耳邊,他的影子就在屋子的每個角落徘徊……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經意不經意之間都牽掛著一個孩子的感覺,將我的心海里灌滿了甜蜜的酸楚,格林在做什麼?他是不是也一樣想我?

病剛治好,我就迫不及待地趕回了草原。

隔著大巴的車窗向外望去,若爾蓋已經進入了秋季,草轉黃了,高原愈加缺氧,緊隨而來的冬天定會更為嚴苛。然而這裡有陽光、金草、蒼原、雪山和苦苦等待我的格林……那份親切比起回家的感覺尤勝三分。我摸著兜里專門為格林帶來的巧克力,一個人情不自禁地微笑,抑制不住再見狼兒的喜悅……

下午六點左右,終於到了獒場附近,我翻身跳下車就向獒場跑去。

「莫嗷歐——」忽然間,獒場上空騰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格林?!我又驚又喜,這聲音不再是幻覺了,那是我第一次教他嗥叫的狼語「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那是我們最熟悉的暗號。我對狼的嗅覺佩服得五體投地,我下車以後還一聲未吭,而他早已順風聞到我的氣息了。我心跳加速,攏著嘴巴高聲回應:「格林——我回來了——」

「嗷歐——」

我快步如飛,正跑著,前方像一陣旋風般衝來一個身影,定睛一看,正是我魂牽夢縈的格林。我歡叫一聲,心臟咚咚狂跳,還未及作出反應,激動的格林已經像一個大皮球般貼著地滾到我跟前,馬上翻身把肚子亮出來,吱吱撒嬌地叫喚著,抱著我的手讓我摸他。我被這從天而降的驚喜轟炸得措手不及,剛把手放上格林的肚皮,他就急不可耐地翻身直撲我的懷抱,將我掀翻在地,劈頭蓋臉就是一陣狂吻。我還沒來得及說出「想你」兩個字,臉頰和下巴就被舔滿了狼口水,親得我眼睛都睜不開,更沒有張嘴的機會了!片刻間,我整個人像掉進了棉花堆里,軟綿綿、輕飄飄、暈乎乎的幸福感立刻將我包圍……哦,格林,想你!想你!想你!十五天了,從你睜眼到現在,我們從未分開過這麼久,我做夢都想抱緊你啊!

摟摟脖頸,蹭蹭臉頰,碰碰鼻子,摸摸他額頭上熟悉的傷疤……無論離開多久我們彼此都不會忘記。

好不容易親夠了,也抱夠了,我抹了一大把喜淚,分開格林仔細端詳——半個月時間,格林瘦了,但長大了很多,比以前長出了大半個頭,現在抱抱他感覺有五十斤左右,他的胎毛早已褪盡,脊背上開始長出根部白色、中間棕色、尾部黑色的長長的狼鬃,英姿颯爽的鬃毛在他背上勾勒出漂亮的肩骨輪廓。這厚密的冬季皮毛就像戰袍一般威武。好一個英俊少年狼!

看著看著,我突然發現格林薄薄的肚皮上和腿上有几絲紅印子,仔細一看是幾道新劃的傷痕,此刻已隱約滲出血珠來。我又驚又疑又心疼,猛地想起一個問題:「你是怎麼出來的?」格林深情款款地舔著我的臉頰。我順著他剛才奔來的路線看去——獒場兩米多高的後牆,牆頭上參差不齊鑲嵌著的玻璃碴子在夕陽下閃著鋒利的光芒。

「傻瓜,要是蹦得再低一點,狼肚子不就剖開了嗎?」摸著格林的傷口,我的眼淚簌簌滴落在剛才嬉戲的草地上。

格林卻似乎毫不在意這些小傷小痛,他聳動幾下濕漉漉的鼻子,耳朵提溜一豎,眼裡忽然閃出驚喜的光芒。他把尖嘴巴猛扎進我的衣兜,搜出巧克力大嚼起來。

「壞傢伙鼻子還真靈!」我破涕為笑,領著他回獒場。這傢伙黏糊極了,貼著我走路,走兩步就抱抱我的腿,走兩步又舔舔我的胳膊。

養獒的老阿姐和老肖已經開了獒場的門,伸頭向外望:「我們說這狼咋嗥著嗥著就蹦出去了,原來是你回來啦。你走了,他每天都在你窗戶上望啊望的,唉……」

「可不咋地,」老肖介面,「你剛走的時候這狼鬱悶得很,接連四五天說啥也不吃東西,一天到晚哀嚎。」

我的心一陣絞痛:「尼瑪電話里怎麼沒跟我說過?」

老肖自覺失言,尷尬地看了老阿姐一眼止住了話頭。

我心裡有些不悅卻不便發作,問:「後來呢?」

「哦,」老肖想了想說,「後來森格跟前跟後地和他玩,安慰他嘛,還跟他分吃狗糧。」

「森格?」我回憶了一下以前老欺負格林的那隻大藏獒,「皇帝沒跟格林玩嗎?」

「皇帝被賣了,」老阿姐說,「你走的第二天就賣了。」

「啊?!」我又驚訝又失落,我走的時候可是指望皇帝能陪伴格林的,要沒有皇帝我還真難放心回城,沒想到我剛走,皇帝就被賣掉了,那麼格林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我又想起了和格林有過命交情的黑虎,連忙追問:「那黑虎……?」

「賣了,皇帝、黑虎、小不點都賣了,是一個買主包下的,皇帝和小不點的價錢賣得不錯,黑虎是殘廢,搭著他倆半賣半送給處理掉的。現在你們場子的藏獒只剩三隻了。」

我鼻子一酸,悵然若失,不知道皇帝、黑虎、小不點到了新主人那裡會是什麼境遇。而格林兒時的玩伴只剩下森格、風雪和紅眼睛了。我長嘆一口氣,心一跳一跳地疼,我連忙進場看望剩下的藏獒們,抱緊他們的大腦袋,額頭蹭著獒鼻子,連聲叫喚他們的名字,三條獒尾搖得塵土飛揚。我真想找老林要那買主的地址,再去看看可憐可敬的黑虎,看看他的傷好了沒有……還有皇帝,沒想到臨走將格林送進皇帝籠子里時,就是見到這大獒的最後一面了。這外表剛猛、內心柔善的頭獒啊,想當初每天清晨趴在我窗前期待愛撫,我多麼遺憾那時候甚至沒有好好抱過他。

第二天一早,格林親切的小石頭就扔進窗來。我照舊收藏起沾著狼口水的石塊,隔窗撫摸著格林。

窗外,再沒有了皇帝魁偉的身形,也沒有了黑虎獨行俠一樣的影子。風雪和紅眼睛兩隻母獒據說剛配完種,要關在籠子里靜養觀察,因此很少放出來活動了。冷冷清清的中場院里有點沒落大觀園的蕭條感覺,大家走的走、散的散、關的關,物是人非,再找不到當初打鬧追逐的熱鬧光景……陪伴在格林身邊的只有森格了,這一對最初的損友現在反而成了難兄難弟,互相慰藉著孤獨。

幾天後,獒場來了些建築工人,運來成噸的水泥沙磚,各家獒場開始在中場里修建產房,準備迎接冬末春初降生的小藏獒。每當修產房的工人來到獒場施工,各家都會把藏獒關在籠子里,以免發生意外,格林也同樣被關進了籠子。藏獒們聞到陌生人的味道,在籠子里狂吠威懾,格林居然也煞有介事地跟著藏獒們亂吠一氣。

這天,老林的中場里,工人們正在往挖好的地基里碼放石料。突然一陣紛亂,有人叫了一聲:「狗跑出來了!」我隔窗一看,格林溜出了犬舍,站在中場,擺出看家護院的氣勢,虎視眈眈地看著眼前的陌生工人。工人們紛紛跳過地基石堆,揮舞著鐵鍬嚇唬格林。面對手持武器的闖入者,格林齜著牙「花花花」惡狠狠地咆哮起來,關在籠子里的森格和其他場子的藏獒也吠叫聲援。我忙喊住格林,把他重新關進犬舍的籠子里。我很納悶,格林已經比剛來獒場時長大了兩三倍,憑他現在的體形斷然鑽不出籠子了,他是咋出來的?尼瑪也聞聲跟進了犬舍,看見掉在地上的掛鎖,很不高興地撿起鎖嘟囔著:「準是那些工人開的!」而那些好事兒的工人還圍在犬舍外面看熱鬧,不知厲害。

「哪個把他放出來的?」尼瑪一面發著牢騷,一面把掛鎖重新掛在籠門上。那鎖是老式的鐵將軍掛鎖,尼瑪把鎖掛在籠門上以後,轉動鎖體歸位,虛掛著不扣死。尼瑪認定是工人好奇去逗藏獒,可工人們誰也不承認自己去開過籠子。尼瑪只好憤憤地說:「你們就逗嘛,被咬了我們可不負責!」的確,藏獒和狼跑出來與陌生人對峙,那絕不是好玩的,弄不好會出人命。我看著虛扣的掛鎖,心裡很不踏實,問尼瑪:「你為啥不直接鎖死啊?省得出麻煩。」

「鎖死了才麻煩,」尼瑪說,「天冷了,這種鐵鎖容易被凍住打不開,而且現在鑰匙也找不到了。」尼瑪反反覆復跟工人說藏獒如何厲害,往死里咬人,千萬別去招惹的話。工人嬉笑著說:「不就是大狗嘛,哪兒有那麼凶哦,說來豁我們嗦。」遇到不信邪的人,還真沒法跟他們講道理。

我和尼瑪回到廚房,剛坐下說了一會兒話,就聽中場又炸了窩。

「藏獒跑出來了!藏獒跑出來了!」一個工人剛吼完,其他工人爬窗的、翻牆的,甚至還有一個鑽進了剛做好的藏獒展示籠里。這次是格林和森格一前一後從犬舍沖了出來,張牙舞爪邊沖邊咆哮,聲勢奪人。在場的工人們信邪的不信邪的看見那麼大的藏獒氣勢洶洶地衝出來,沒有一個Hold得住的,頃刻間一鬨而散。格林和森格見這群陌生人都跑得沒影了,就把工人丟在中場的衣服草帽什麼的全部撕咬得稀爛,然後叼著破衣爛帽在中場耀武揚威地跑來跑去。

我和尼瑪驚出一身冷汗,衝進中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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