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草原領地狗

這天,我還在窗邊東張西望喚著格林,就聽老肖扯著烏鴉似的嗓子在我門外吆喝《杜十娘》的調調:「……手扶著窗欄四處望,怎不見我的狼?……狼君啊,你是不是餓得慌,如果你餓得慌,對你老娘講,老娘給你做肉湯……」

我一拍手,笑得咯咯地迎出門去:「老肖啊,今兒怎麼有空上我這兒串門?」

老肖哈哈一笑,黝黑的臉上陽光燦爛:「哎呀,我閨女想我了,我想請你幫我拍幾張照,給她發過去。回頭我牽兩匹好馬,請你騎馬去。」

「好啊!不如你就騎馬到河邊去吧,我幫你照幾張帥的。」

老肖一樂:「那敢情好。」旋即又想起什麼,趕緊說,「河邊不行,我正要過來跟你說,你千萬管好你的『狼君』別出去,這幾天白臉又殺回來了,好傢夥,帶的狗成群了,要讓他們逮住了狼,那可是往死里咬啊!」

「白臉?!」我打了個冷戰,回憶起了一個月前的情景——

我剛到獒場的時候,搭老阿姐的奧拓車進若爾蓋縣城買摺疊小木桌和布衣櫃。老肖、卓瑪、尼瑪也跟著湊熱鬧,在縣城裡買了一大堆牛肉、雞蛋和速食麵。想著晚上可以打牙祭了,一車人喜不自勝。

回來的路上老阿姐開車,尼瑪坐前排,我坐後排中間,卓瑪和老肖坐在我的兩側靠窗的位子。下了公路往獒場方向開的時候,「嘩啦嘩啦」一陣聲響,他們四個人不約而同地搖起了車窗,我納悶得很:「老肖,這麼熱關窗子幹啥?」

「狗來了!」老肖話未落音我就聽遠處一陣狗叫,探頭一看,迎著車子衝過來好幾條大狗,狂吠著撲車。我心下一凜:「這兒的狗這麼凶?!」

「當然,你看見那條狗沒有?白臉的那條,他是這群狗的頭領,每次我們從這兒過,他都要咬,凶得很哦……」老肖使勁戳著玻璃給我指指點點。突然間,車窗玻璃「刷」的一聲落了下來,也不知道是老肖指力驚人還是地上的大坑把車抖了一下,說穿了,阿姐的「老爺車」本來就年久失修。

剎那間,老肖的臉也像窗玻璃一樣刷地垮了下來,他瞪大了眼睛,冷汗直冒,臉都嚇白了:「我的神啊,這玻璃咋這麼不待見我哩!」

車外的狗群一看沒了玻璃屏障,飛身跳起,輪番撲咬老肖。老肖大叫大嚷,雙手摳拉著半截窗玻璃往上提,哪裡提得起來!

「呼啦」撲上來一隻狗,一爪子抓在老肖手上,老肖手背立刻出現三道白路子,眨眼間就變成了紅線。

「汪嗚!汪!」狂吠中一個白臉狗頭猛咬進窗子!老肖往後一躲,耳朵差點被咬中,他急忙鬆開玻璃,揮起拳頭猛砸,把狗頭砸出窗外。「嚓」的一聲,老肖的袖子又不知道被哪張狗嘴撕下一片來。卓瑪驚呼尖叫,尼瑪大聲吆喝,車裡亂作了一團。老阿姐猛踩油門落荒而逃,她想迅速沖回獒場。奧拓車在坑坑包包的草場上像挨燙的老鼠一樣亂跳亂竄,一車人被顛得七葷八素。卓瑪和尼瑪唯恐自己這邊的窗玻璃也被顛下去,邊叫邊用兩隻手掌死死抵在玻璃上,像練降龍十八掌。

「突突……」奧拓車關鍵時候熄火了!阿姐手忙腳亂地打火,卓瑪恨不得提著高音喇叭尖叫。尼瑪滿頭大汗,手頂著玻璃。外面的狗爪子「刺啦刺啦」扒抓著車身和玻璃,抓得人後背發緊。不知誰又喊了一聲:「狗在咬輪胎!」一車人的毛髮都豎了起來!輪胎一破,這車別想再動一步,奧拓車矮,狗隨時可能從窗戶撲進來,一車人就只能等著挨狗咬了。老阿姐一個勁兒地按喇叭嚇狗。

最慘的還是老肖,擋無可擋,只能一夫當關,徒手打狗。老肖的手背早已見紅,拳頭隨時可能砸進狗嘴裡。他拚命躲閃著不斷撲來的狗牙,臉上領子上全是狗飛濺起的唾沫,一個狗鼻子竟然撞到了老肖的脖子上,只是沒來得及張嘴!老肖嚇得臉都變形了:「救命啊!阿姐快開車啊!要死人的!」

「老肖閃開!」我大吼著把老肖往後一扯,抽出新買的小桌板往窗戶上一擋!

「梆」的一聲悶響,「嗷!嗷!」不知哪條倒霉的狗剛好撲上來,一頭撞在了桌板上!老肖急忙接過救命的桌板,死死抵住窗戶,猛拍胸口安撫狂跳的心臟。還有不死心的狗從桌板和窗戶的縫隙把狗嘴塞進車裡亂咬一氣,不過夠不著人了。

車前方「騰騰騰」一陣響動,一隻大狗跳上了引擎蓋,隔著前玻璃惡狠狠地盯著一車人,彷彿見了生冤家死對頭一般,那目光陰沉得像索命閻羅!

「白臉!」老肖啞著嗓子喊。我這才看清了這隻頭狗,一身金黃,唯獨狗臉像京劇曹操的臉譜一樣白得特別醒目。我最怕的是瘋狗,眼看白臉並沒有口吐白沫,我稍微放下心來。我從沒見過這麼發狠拚命的狗。

「突突突突……」老阿姐終於打著火了,車一開,幾個顛簸就把白臉甩下車去,其餘幾隻狗紛紛向白臉聚攏,還不忘向遠去的車吠叫幾聲。等白臉爬起來,我們的車已經開遠了。大家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開回獒場,老肖鎖好鐵門,一車人才腳綿手軟地下了車。

「太恐怖了,有這幫狗在外面,誰還敢出去啊?」老肖理著被撕爛的袖子,抹了一把手背上的血。

卓瑪一如既往發揮她痛哭的特長,只是尼瑪自己都沒回過神,也沒工夫去安慰她了。老阿姐嚇得直篩糠,說前些日子就是這幫狗把她給咬了,住院一個多月。阿姐說著把傷口翻給我看,腰上、腿上被撕掉的皮肉雖然已經結痂,但仍舊觸目驚心,背上歪斜蜿蜒的縫線像古棧道,不難想像當時被咬的慘狀。阿姐談狗色變:「那幫狗簡直跟我們獒場的人有仇似的,成天守在門口,出去一個咬一個。」我聽得毛骨悚然。

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跟每天送酸奶過來的老牧民攀談,老牧民騎的是摩托車,我就奇怪了,那些狗怎麼從來不咬他?老牧民笑著說:「他們大概看你們像外地人吧。也或許有他們的原因。」老牧民看我不明白,又跟我詳細解釋了很多:草原上的狗分為三種——看家狗、牧羊狗和領地狗。看家狗是牧民養來看護氈房的,只對牧民一家的安全和財產負責,有陌生人靠近氈房,看家狗會吠叫報警並且毫不含糊地撲上來咬,但主要是以驅逐和報信為目的,並不會窮追不捨,只要別太接近牧民家就不會招惹到看家狗。

牧羊狗是看管畜群的,以獒犬居多,兇猛忠誠。他們認得自家牛羊的味道,如果有生人或者野獸膽敢打牛羊的主意,他們會撲倒來襲者一口封喉。但如果人獸只是走在草原上,和畜群保持距離,他們也只會遠遠看著,不會攻擊。

唯獨領地狗最特殊,他們是沒有主人的,一天到晚四處遊走浪跡草原,每群狗都有自己的領地。領地狗是有殺性的,對闖入自己領地的陌生狗一定要咬死或者驅趕出領地,他們過著半狼半狗的生活。很多人習慣稱這些領地狗為野狗或者流浪狗,其實他們雖然流浪卻並不同於野狗:野狗是沒人喂的,領地狗則是處於半野生狀態,除了會像狼一樣在草原上浪跡捕捉活食、啃食腐肉之外,也會接受人類的施捨,特別是一些有宗教信仰的藏族人往往會在固定的時間和地點投喂他們食物,這也從一定程度上強化了領地狗對人類的生存依賴。因此,領地狗一般不會攻擊人,也不會襲擊畜群,領地狗都能與穿藏袍的本地人和諧共處。

聽到這裡,我心裡暗想,以後我在草原上走動,如果穿著藏袍或許會方便很多,也更能融入這個草原。

這些領地狗又是怎麼產生的呢?據老牧民說,這些狗多數是被人遺棄的,遺棄的原因就太多了:或者是沒有那麼多野獸了,牧民也就不再需要飼養那麼多狗;或者是這些狗本領太差,既不能牧羊又不能看家;或者是一窩生的小狗太多,乾脆丟一些出去自生自滅;還有些小型狗顯然不是高原品種,那是外來的人「放生」到這裡的狗……草原從有牧民以來,這些狗就產生了,並且一代代適應自然的汰劣留良,有的甚至還繁衍了後代,加上越來越多的棄狗加入,領地狗漸漸成群結隊起來。當狼被消滅得差不多的時候,領地狗往往就開始干狼事了。只有結成群的領地狗才能尋找到更多腐肉,搶奪到更多食物,當然,也更能招來善人投喂。藏族人不殺狗,所以領地狗的境況比狼好。相比之下,同樣是流浪狗,城市流浪狗被遺棄後生存能力就差,夾著尾巴髒兮兮的很委靡,草原流浪狗卻能夠頑強地結成團體開始自身返祖野化的征程,因此比其他狗都自由、都強大。

老牧民還囑咐我,無論哪種狗,晚上都比白天更具攻擊性!所以晚上最好別亂走。更別天黑靠近牧民家,尊重各種狗的習性就能與他們和平共處。

照老牧民的話說,白臉領導的這一幫就屬於領地狗,但我們沒招惹他們,這些領地狗為啥要攻擊我們獒場的人,甚至冒著被車碾壓的風險?我又記起第一次帶格林出外見識草原的時候,格林也引來三隻狗追逐驅趕,其中一隻正是這個白臉。當時我扔了一隻鞋子吆喝一陣也就把狗趕跑了,沒見他們對人苦大仇深的呀。為啥把老阿姐咬成那樣,這問題我一直都沒想通。

聽了老牧民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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