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絕不把自己的命運牽在別人手裡

從第一次允許格林走出家門而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後,我漸漸帶著他越走越遠,有時甚至帶他到浣花溪邊的草地上去散步。一隻野狼氣定神閑地在城市的大馬路上散步,這是很多城市人做夢都想不到的事,但我每天都在與狼同行。

然而基於亦風第一眼就認出格林真面目的經歷,走在大街上我總有點心虛,左顧右盼地留意旁人的眼神,有誰多看格林一眼我都會忐忑不安地招呼著格林趕緊走開。大多數人都會認為格林是小狗,我最怕遇到的是專家,畢竟現在是一個專家泛濫的世界。不過,就算遇到真的專家,恐怕他一時半會兒也只會認為自己眼花了吧,畢竟在城市養狼還膽敢出來溜達,並且這狼還很聽召喚,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擱誰面前都不會信。

一個涼爽的下午,暖暖的陽光灑在草地上,亦風和我剛把格林抱過街,格林老遠就看見了他的同伴——幾隻牧羊犬和秋田犬在草地上玩耍,接著飛盤,追逐主人扔的球,格林很激動,急切地要掙開我的懷抱去找同伴玩耍。幾個狗主人招呼:「放他過來耍嘛!」我有些遲疑,畢竟格林的牙齒尖利,而且他除了狐狸還沒見過其他的狗。狗主人們又招呼:「沒事兒,狗兒們玩鬧有輕重的。」

我想想格林是吃得飽飽才出來的,應該沒事,就放下了他。格林飛奔著跑向幾個同類夥伴,狗狗們對這小不點的加入感到新鮮,很快就把格林包圍起來。

我手心捏把汗目不轉睛地盯著格林,既擔心大狗把他踩傷,又擔心格林痛急眼了下口。然而狗狗們玩了半小時都相安無事,亦風拍拍我的肩:「你看這不好好的么?放心吧。這些雖然是牧羊犬,但世代身居市區幾時見過狼啊?記憶中的那種敵對本能早已退化得差不多了。」我心裡的石頭這才落了地。

狗主人們繼續訓練狗狗們撿網球,格林一看見草坪上跳躍的網球,迅速衝過去搶先一步一口咬住,叼著球就跑到一邊撕咬起來,接踵而至的狗們大叫著抗議,又看見格林撿了球不但不叼還給主人還自己啃咬就更是奇怪,有的狗愣在一邊扯著嗓子大叫大嚷,有的狗上前來為主人搶球。格林把網球咬了幾口才發現自己追逐來的東西並不是個活物,頓時索然無味,吐在地上任狗們哄搶叼去給主人請功。

格林百無聊賴地舔舔鼻子,他不明白狗們對這不能吃的網球為什麼那麼熱衷,一次次地費勁搶來再一遍遍拱手讓人?格林感覺口渴了,伸鼻子嗅著四周找水源,他發現了一個水管,那是環衛用來澆花的,水管中透出潮濕的氣味,格林伸舌頭舔了舔更加確定這是水源,可是怎麼才能喝到呢?他對這奇怪的裝置前前後後地查看,並用牙去拽咬,最後咬到了金屬的扳手並碰巧扳動了它,一股涓涓細流從水管中流了出來,那是水管中殘餘的水。格林欣喜若狂,立刻伸舌頭舔喝起來,他為自己的聰明感到很滿意!才剛喝了一點點,剩水就流完了,格林立刻又去拽扳手,然後馬上伸嘴接水,他已經把扳手和水這兩者建立起了聯繫。但是水管中除了懸掛的幾滴水珠再沒有殘水流出,格林又試了幾次仍舊不奏效,他失望了。

格林舉目四望,一個中年狗主人正倒了一碗水招呼他的小比熊犬過去喝。格林搶上前去,一爪子扒開小狗,尖嘴立刻扎進碗里,喝了個痛快,比熊嘴短,爭不過他,委屈地汪汪叫著。狗主人愣了一下,出於對狗狗的喜歡,伸手去摸格林,比熊犬以為主人要為他主持公道,馬上湊了過來。格林的嫩嗓子里爆發出威脅的低吼,狗主人嚇了一跳,手立刻縮了回去:「連水都護?」格林的小腦袋裡當然沒有誰是誰主人的概念,更沒有施捨和恩惠,他認為所有的食物都是搶來的,誰先搶到誰先享用理所應當。他霸道地喝完水,才把空碗丟給在一邊眼巴巴地搖著尾巴的比熊。我連連道歉,狗主人滿不在乎地說:「沒事,喂誰都一樣。」

格林喝飽了水又在草叢裡溜達,他撅著小屁股在柔軟的草坪上打起滾來。一個路過的小姑娘看格林這樣的憨態實在可愛,忍不住蹲下來叫他:「小狗狗,過來。」格林似乎天生喜歡無心機的孩子,他樂顛顛地跑到女孩跟前,像只小貓似的蹭著小姑娘的手心,癢酥酥的,逗得她咯咯直笑。帶著小姑娘的老太太仔細端詳著格林,有些疑惑,一口濃重的北方口音:「你這是什麼狗啊?」旁邊幾個狗主人也豎起耳朵投來了好奇的目光。面對這些多多少少了解狗品種的人,我不知如何作答,嚅囁了好一會兒才從牙縫中小心翼翼地擠出兩個字:「小狼。」輕如耳語的一句話卻似一顆重磅炸彈,炸得老太太尖叫起來,英勇地一把抓起小姑娘,一腳把還在地上撒嬌的小格林挑得飛了起來,格林「吧唧」一聲摔在一米之外的草坪上。草很厚,格林沒有摔疼,他也並沒意識到這是個不友好的舉動,還以為是粗魯的玩笑,翻身起來繼續找小姑娘撒嬌。

「走開!走開!我就看出不對勁。」老太太聲音都變了,把小姑娘扯到身後,擺出武松打虎的架勢。俗話說「打狗看主人」,打狼卻大可不必。我急忙捉住格林,連聲解釋:「別怕,他不咬人的。」

「狼會不咬人?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想的?啥玩意兒都養?」見多識廣的老太太現場訓話,「為啥不送到動物園?」小姑娘看著還想親近她的小格林,難以相信這小東西會吃她。

「這是狗。」亦風出來打圓場了,「跟您開玩笑的。城市裡哪會有狼啊?」

「什麼狗啊?」幾個遛狗的主人也紛紛表示沒見過。

「格林犬。」亦風的腦子相當夠用。

「格林犬……那應該是德國品種吧?」

「德國獵兔犬!」那個喂水的中年狗主人肯定地判斷,「這狗跑得特別快,我朋友養過,很聰明。」

「對對對!」亦風和我對視一眼,憋住想笑的尷尬給格林的出身定性了。

總算應付過一場驚慌。老太太牽著女孩走後,我坐在樹陰下,遠遠地看著亦風和格林在草坪上玩耍,輕輕嘆了口氣。

「喝水嗎?」先前那個幫腔的狗主人,拿出兩瓶礦泉水遞過來。

「謝謝,不渴。」

「可以給格林喝嘛。」

我笑笑接過了一瓶,點頭致謝,我不是很善於跟「假老練」搭訕,但別人確實幫我解了圍,應該感謝。我打開礦泉水瓶蓋召喚格林過來喝水。

「這小狼是哪裡來的?」他看著喝水的格林淡淡地問。

我心頭一激靈,到底還是有人發現了。他喝了口水,輕輕一笑。「他來搶水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我在西藏當兵的時候也餵過一隻小狼,」他輕描淡寫地說,「小狼每天都跟著我,忠誠得很,比狼狗更聰明驍勇,我把罐頭啥的好吃的都留給小狼,退伍的時候把他帶回城裡,養到八個月大不能再養了,想送進動物園,誰知道動物園不收……」

「動物園為什麼不收呢?」

「動物園的動物都是有戶口的,按指標放糧。又不是流浪動物收容所,狼的胃口又大,誰來養?況且那時狼又不是什麼金貴動物。後來,我只好把狼送給一個當老闆的朋友,他在鄉下有個別墅。」說著,他的臉痛苦地扭曲了一下,「我萬萬沒想到啊,那孫子居然把狼煮來吃了,還約了幾個兄弟伙,我過年去看他的時候,進門就看見狼皮,那四顆狼牙配著金鏈子掛在他脖子上,洋盤得很!」他仰頭喝了一大口水,透出幾分軍人喝酒的作風。我心裡一陣酸楚,深知這種感覺就像自己的愛子被人烹而食之的痛。多年過去了,但與狼的深情厚誼和狼的悲慘結局,仍讓這硬漢難以釋懷。

「那孫子一天到晚跟我說他愛狼,做生意都要有狼性,結果是這種愛法,老子後悔啊。」

我苦笑著,現在有多少號稱愛狼之人不是葉公好龍式的追捧啊,人們已經脫離物質實體而玩起了精神概念,愛的只是狼的概念和自我比擬的炫耀,又有多少人能實實在在地為愛做一點事情呢?如果人類世界中盡皆是一些以佔有為目的的愛,那麼狼的滅頂之災也就不遠了,到那時圖騰仍在飄揚,狼已成為傳說。

「你知道成都的禁狗令要出台了吧?」他一面招呼著他的比熊一面說,「小狼長大了城裡留不住。現代人的神經已相當脆弱,不懂得與動物相處,連狗尚且不能容忍,何況狼。現在大街上多少流浪狗不是被車撞死就是被餓死,要不就是賣給狗肉館子。如今這禁狗令再一下,你的小狼怎麼辦?」中年人的一句話把我拉回了當前的現實中。

我是格林的全部世界與希望,在他自立以前我們絕不相棄,哪怕流亡到天盡頭,我也會陪著他!

格林的身體狀況已經恢複平穩,該給他打疫苗了,怕被寵物醫生或者其他人認出來我應付不了,硬拖著亦風陪我去寵物醫院。

出門時,格林顯得特別興奮,他如果知道今天是要量體溫還要打針的話,還會如此興高采烈嗎?但在大街上太興奮可真不是什麼好事兒,格林又蹦又跳剛跑到街上,一輛電瓶車就橫衝過來,差點把他撞倒,刺耳的剎車聲過,騎電瓶車的中年男人見是一隻灰不溜秋的狗,抬起一腳就向格林踢去,大罵:「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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