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獠牙之下出政權

「格林,我回來啦!」

「嗚嗚!吱吱!」小傢伙興高采烈地回應著,跑上來抱著我的腿,直蹦高。僅僅三天的呼喚,他對自己的名字就有了明顯的反應,比狗的適應期短多了。

如果格林有兄弟姐妹在,一個月到三個月期間的小狼們正是相互在玩耍中較量、確立自己在群體中地位的時候,這種上下級關係一旦確立,基本終身不變。格林現在正步入了這個階段,流淌在血液里的狼性基因讓他為了確立自己的地位而屢屢宣戰。

現在,孤單的格林能找到的「活物」就只有我,所以老跟我較勁兒。格林的牙又尖了許多,而且有點不依不饒了,以前提醒他兩聲就會自動鬆口,現在提醒四五聲,甚至「反攻」一下,他才很不情願地放開,意猶未盡地繞著我轉圈,一副很想佔上風的樣子。想起他一窩六個兄弟姐妹,出生幾天就被人掏出來,其他小狼崽都抗不過飢餓與寒冷的折磨,只有他一個堅強地活了下來,而且身體恢複迅速,可見他的體質良好,確實是優勝劣汰後碩果僅存的精品,如果他在狼群中長大,絕對是頭狼。而看他每次從我手中玩命地喝奶,喝完還要搶奪碗的狼勁兒,的確是個狠角色。

格林常常冷不防一口咬住我的腳腕,雖然是戲耍,但有時候往往咬得興起就連拖帶拽,很疼。我怕被他咬傷,只好換上牛仔褲和運動鞋。我的忍耐和退讓卻使格林愈加張狂,時常皺起鼻子露出尖利的獠牙來,直視著我向我挑戰,在他眼裡,形體上的差異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計了。獠牙之下出政權!

最疼的是有一天晚上,格林叼著我的腳背,竟開始撕咬起來!他用力向後抽動身體,拖咬著,疼得我直叫,大聲喊他的名字:「格林,不準!格林,放開!……」野性畢露的小狼哪裡聽得進半句話,我又驚又氣,一手抓住他的脖子,一手掰開他的狼嘴,把他扔開,我的腳腕上已經有了幾個深深的牙痕。此時的格林退到一邊,一面瞪圓了綠瑩瑩的狼眼與我對視,一面皺起鼻翼,殘忍地用小舌頭舔著尖牙和上唇。

我不禁怒火中燒,拿起旁邊的掃把,指著他的鼻尖:「格林,你敢咬我?!」

看見我拿起了他極端憎恨的掃把做武器,想起從前偷吃牙膏後小腦袋上被打出一個包的仇恨,格林兩眼剎那間射出桀驁不馴的凶光,一口咬住掃把頭,發出威脅的吼聲,小小的鼻翼皺成了一個「川」字,露出尖利的犬牙和粉紅的牙齦,揮舞著爪子,一副寧死不服、血戰到底的樣子。

我頓時熱血上涌:「好,敢挑戰老媽的權威!你不服就用你的方法!」我將掃把一扔,順勢一掌撲倒格林,「啊嗚……」一口咬在他還來不及張開的嘴筒上,連鼻子帶下巴咬了個結結實實——我叫你殘忍!叫你舔獠牙!

格林痛急眼了,前後爪子一陣亂蹬,我越發咬得緊了,頻頻發出威脅的吼聲,雙手緊壓住他亂扭的身體。格林見一番掙扎無用,發出了噝噝的討饒聲,又尖又細又柔弱,像小孩無助的啼哭。我心微微一軟,略一猶豫,放鬆了壓住他身體的手。格林沒有掙扎,只是討好地輕叫著,慢慢地收攏後腿,蜷縮起了身子,像老兔子般一動不動。我慢慢鬆口,正要放開,心裡卻隱隱覺得格林討饒的姿勢似乎不對。轉念一想,可能他太小,而且沒有真正在狼群中長大,故而臣服的姿勢似是而非吧。

正猶豫間,格林突然狂掙起來,適才蜷起的後腿猛蹬向我的肩膀,隨即像彈簧一樣翻轉腰身跳了起來,歪扭著腦袋,身體強行後退,想把尖嘴抽出來,鐵鉤一樣的前爪還不忘在轉身的瞬間向我脖子上狠狠一抓!

我火冒三丈,狡猾的傢伙竟然跟我玩詐降。我猛地加力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咬狼!格林尖聲嗚咽起來,吱吱聲從鼻子里傳出,像嬰兒即將溺斃時可憐又悶啞的啼哭。他胸口快速地起伏喘息,尾巴猛烈搖擺,像晃動白旗一般。我怕他又是緩兵之計,仍舊堅持咬了一會兒才緩緩鬆開口,兩手依然按住他的身體不放,格林的身體完全放鬆了下來,不再有任何反抗的備戰姿勢了,他的心臟還在小胸腔里狂跳不已。他把後腿伸直,亮出粉紅色光溜溜的肚子,顫抖的小尾巴夾在兩腿之間,偶爾討好地輕輕搖晃著,耳朵向後收攏貼著頭,眼睛裡褪去了挑釁的神色,轉頭伸嘴舔著我壓住他的手,滿臉馴服乞求地看著我。

我又沖他齜牙示威,他忙不迭地又搖了幾下尾巴,我試著放開一隻手,他靜靜地躺著不動,等候我的最後發落,我這才放開了另一隻手。格林如蒙大赦,像懶驢打滾一樣仰面朝天,身子撒嬌似的左右扭動,隨我擺弄,輕輕咬著我的手指尖,無限諂媚。想起他剛才不依不饒要佔我上風的樣子,我撥弄著他的頭,揪著他的耳朵:「給我好好記住這個教訓!想奪權,你還嫩了點兒!」

再看看格林的鼻樑上,有一絲紅色,似乎是被我咬破了,我起身去找藥酒,格林躡手躡腳地翻身起來,尾巴一直夾到了肚子下面,屁股放得很低,蜷縮著身體蹭到我面前,耳朵向頸後收攏,抬頭用一種高山仰止的神情望著我,老老實實地讓我給他擦藥。他舔舔我的手,蹭蹭我的腿,修補剛才拔劍張弩的緊張關係。看著格林臣服的標準動作,我才深刻理解到「俯首帖耳」這個詞或許就是從狼這裡來的。

我舔舔牙齒,「呸呸」吐了幾根狼毛,接了一杯水,「呼嚕呼嚕」地漱口,這時候才覺得脖子上有點火辣辣地疼,拿鏡子一照,一抹殷紅的血痕在脖子上特別明顯,一滴血緩緩順著頸窩都快流到白襯衣上了。好傢夥,這一爪子要是抓在臉上或者眼睛上那還得了?又一想,好在我這個時候跟他分出了高下,如果格林再長大些,爪牙再利點,恐怕就沒這麼輕鬆了。

我順手擦了擦血,跟格林大眼瞪小眼地對望著,剛才發生的情況大家都需要適應一下。格林緊張地喘著氣,他的眼睛裡驚魂未定、蠢蠢欲動、崇拜臣服、難以置信的情緒複雜地交替著。狼被人咬了?!別說他沒想到,就是我自己也沒想到。

兩雙眼睛五味雜陳地對視了一會兒,還是格林最先想通,他使勁地搖了搖尾巴,又恢複了老實乖巧。輸了就輸了唄,失敗是成功他媽,等把爪牙再磨利一點,下次再斗!格林當然不會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因為在狼的字典里,生存就是競爭惡鬥,人也好,狼也罷,勝者為王,敗者為臣,不過格林還會積聚力量,不會放棄再次與我較量的念頭。

尊重狼道,儘管被抓傷了脖子,我也無論如何不忍心剪掉格林的爪子,畢竟那是他引以為豪的武器和生存的根本,我愛狼不正是愛他的野性和不屈么?

格林,快快成長吧,終有一天你會戰勝我的,而且這一天不會遙遠。

轉眼和格林生活一個半月了,這天是兒童節,亦風特意騰出一天的時間來,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鑽進小廚房裡忙活著,過了一會兒又伸出腦袋來沖我支嘴兒:「你去找一個大碗來。」

我東張西望,從冰箱里找了一個不鏽鋼的大碗,拿進廚房,好奇地問:「你在做啥呢?」

「給咱格林的兒童節禮物——營養肉粥。」亦風邊攪動著鍋里的米,邊把剁碎的肉放進鍋里,說,「小狼一斷奶,肉粥馬上就得跟上。」

我饒有興緻地靠在廚房門邊,看著亦風像做化學實驗一樣操作著,邊做邊婆婆媽媽地對我講著道理:「小米熬的粥,最容易消化,肉末可以長勁兒,軟骨丁、牛奶既營養又補鈣,起鍋的時候把雞蛋花打進去,加一點點魚肝油,再放一點點鹽,把切碎的白菜往肉粥里一攪和,粥就兌涼了一半,嘖嘖,賊香,你聞聞!」

我聞著滿鍋噴香的奶肉粥,問:「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亦風嘿嘿一笑,指指灶台邊勾畫得滿噹噹的一本書:「現學現用。」

我探頭一看,一本《狼圖騰》被他翻得油乎乎的,姜戎肯定想不到他還寫過一本「菜譜」。亦風又拿起一個像止咳糖漿藥瓶似的瓶子,在我眼前晃晃:「瞧瞧,液體鈣,現在最好的,咱科學育兒。」

我笑了,想不到亦風也對格林用心起來了。

一大鍋肉粥加雞蛋,熬得滿屋子香噴噴的。香味早把格林撩動得上躥下跳,饞得伸長了脖子嗷嗷叫,他大張著嘴巴,口水順著舌頭牽著線往下淌,胸毛弄濕了一大片。

「瞧這傢伙,口若懸河!」亦風把成語用這兒了。我咽了一口唾沫,拿不鏽鋼大碗來裝。

「不行,不行!」亦風攔住我,「放涼一點才行,狼搶吃東西容易被燙,而且,不要用不鏽鋼碗,狼應該是害怕鐵器的,最好別讓格林習慣在鐵器中吃東西,他畢竟還是狼。」

我心裡一震,看來亦風的確很細心,而他堅持不讓格林熟悉鐵器的深意又在哪裡呢?難道在他內心深處也希望保持格林的野性,而不願意將他長久地馴化嗎?我想到了格林的未來,突然很想問問亦風的想法,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不想在節日里提起這麼沉重的話題。

格林早就急不可耐了,發瘋般地跳著猛抓廚房門,又不斷被地上滑溜溜的狼口水滑倒,他生平哪裡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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