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滿月的小淘氣

來到新家的第一天晚上,小狼睡得很熟。

天一亮,我醒來時,只見他安穩地側卧在我懷裡,四腿鬆鬆地蜷縮著,眼睛緊閉,小爪子時不時像嬰兒抓握拳頭般收縮一下,或許所有的嬰兒睡覺時都很可愛吧。我輕輕側身靠在床頭,一隻手托著腮,欣賞小傢伙的睡相。以前在畫室休息,總是天不亮就被咋咋呼呼的狐狸吵醒,然後提心弔膽地躲藏,他幾時享受過這麼平靜安寧的清晨。我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觸摸著小狼額頭和鼻樑中間的凹陷,指尖滑過頭頂,順著絨毛的走向緩緩摸到背脊,最後捋完那根細得可憐的尾巴,想不到我竟然養了一隻毛茸茸的小野狼做孩子,有幾個媽媽能體驗這種另類的母子情懷呢?看著懷裡熟睡的小狼,我也像所有媽媽一樣嘴角掛著安詳的微笑,不知道他以後會不會長成一匹漂亮英武的大狼,又會不會眷戀我這個人類中的媽媽,如果將來他回到草原生兒育女,我一聲長嘯能不能召喚出一群狼來?在漫無邊際的想像中,我心裡泛起一種奇異的幸福感。

當陽光照在小狼金色的胎毛上時,他的背脊微微一舒展,打了個哈欠,醒了。他舔舔鼻子,虛開半隻眼睛,再打一個大大的哈欠,誇張得耳朵都被哈欠擠到腦袋後面去了。突然,小狼陶醉的哈欠潦草收場,脖子一伸,耳朵「啪」地彈立起來,一雙小狼眼陡然睜得大大的,驚訝地張望著這新屋子,回了一下神,才恍然大悟地放鬆下來,大概回憶起了搬家的這回事吧。我咯咯一笑,看來這傢伙的記性也不咋地。

小狼跳下床,抖抖絨毛,又開始再度視察這個新環境。他對屋裡的一切陳設既新奇又緊張,在屋子裡慢條斯理地走來走去,對每一樣東西都伸過鼻子嗅一嗅,再歪著腦袋看一會兒。

在新環境里,小狼前些日子剛萌生出來的膽氣又有所收斂,我大開著房門他也不敢出去,有一次他湊到門口縮頭縮腦地探看了一下,我輕喚一聲,他立刻叉著羅圈腿晃晃悠悠地回我身邊來。如果我向床下推推他的屁股,他也立刻遵命躲藏,我的警告對他又管用了,我暗自慶幸搬家這一步棋走得絕佳,對不熟悉的環境,小狼至少會老老實實地適應一段時間吧。

我覺得屋裡還得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我簡單列了個清單,趁小狼四處巡視發獃的時候,悄悄掩上門出去了。這新家是再安全不過的地方,我再也不用擔心有人發現他。

我完成採購回來,把手裡的東西放在鞋柜上,關閉房門一看,小狼果然老實,躲在床下一聲不吭。我高興地呼喚起來:「嗚、嗚、小狼、小狼,解放嘍!」小狼旋風似的從床底下躥了出來,直直地朝我衝鋒,胸前竟然是白乎乎的一片,這是什麼?我定睛一看,瞬間驚得魂飛魄散,迎面衝來的小狼口吐白沫,一路跑一路滴,滿胸都沾滿了吐出來的白泡泡。

狂犬病?!我嚇得手足無措,來不及多想,閃身跳進了旁邊的衛生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緊接著,來不及剎車的小狼「咚」一聲撞在玻璃門上,跌了個四腳朝天。他爬起來嗚嗚叫著,用尖利的爪子抓撓磨砂玻璃門,「咯吱,吱啦……」趾甲摳玻璃的聲音像猛鬼掏心一樣抓得我心裡直發毛。我手忙腳亂地上鎖,大腦一片空白,小狼的狂犬病事先怎麼一點徵兆都沒有?

我忽然想起前兩天才被小狼的牙齒劃傷過,而且在草原第一次喂小狼牛奶的時候手心也被咬出血過,剎那間天旋地轉,冷汗淋漓,我急忙擰開水龍頭,又翻起眼睛死盯著鏡前燈——得了狂犬病最典型的癥狀就是怕光怕水。明晃晃的燈看得我視線里全是一團團遊走的光斑,而那水流的聲音也似乎格外刺耳。我忙不迭地關上水龍頭,兩腿發軟跌坐在地上,完了,狂犬病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我估計是潛伏期了吧,一瞬間留遺囑的心都有了。

小狼還在門外摳抓著,甚至張嘴啃咬門縫,成片的白沫擦在玻璃上。無論如何我還是得逃出去,我環顧四周想著脫身的辦法,只有牆角靠著一根掃把。豁出去了,我拉開門「啪」的一掃把將小狼打翻在地,左手抓住他後脖子避開爪牙把他拎了起來。控制住了瘋狼,我茫然四顧,拿他怎麼辦呢?

小狼被我拎在手裡,一如既往地垂下四個爪子乖乖合作,並且滿臉興奮,大張著嘴伸出舌頭快活地哈著氣,眼睛裡盛滿了迎接媽媽歸來的激動和親熱。這不像病態啊?我猶豫著,實在無法把他和「瘋狼」這個詞聯繫在一起。正納悶間,突然一股熟悉的甜香味鑽進我的鼻孔,再湊近一聞,這小子口氣清新異常,我猛地想起一樣東西,急忙轉回房間,趴在床下一找,果然,半截牙膏筒躺在地上,被咬得千瘡百孔,擠出來的牙膏被舔得乾乾淨淨。

我啼笑皆非,丟開小狼,癱坐在床前:「小傢伙,你可嚇死我了!」

小狼莫名其妙挨了頓打,卻仍然掩飾不住見到我的興奮,伸長脖子,溫熱的小舌頭在我臉上一舔,癢酥酥的,滿是牙膏味兒,回想起自己剛才的狂犬病癥狀也似乎消失無蹤。我哭笑不得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這也給自己提了個醒,等小狼斷奶以後一定要打狂犬疫苗,而我更是越快免疫越好。

小狼頭上起了個小包,狼可是記吃記打又記仇的傢伙。這是他第一次挨打,從此,小狼對掃把這個曾經敲得他昏天黑地的東西深惡痛絕,沒事就拖出來狂啃猛咬,狠狠地發泄他的怨氣。一個月中我換了三個掃把,一個比一個慘不忍睹。

他愛咬也就由著他,天性使然,滿月的小狼更是一個淘氣搗蛋、破壞力超強的小男孩。這階段正是他長牙的時候,新牙像春筍一樣往外冒,他牙根子癢得不得了,桌腿、窗帘、傢具、電線、電器隨著他長大也無一倖免地成為了他磨牙的玩具。咬地板、啃牆角、鑽被窩裡睡大覺、爬到馬桶里喝水;我洗著衣服發現衛生間淌了一地的水——小狼把洗衣機下水軟管給抽出來了;我撐開雨傘,傘面已經被撕成一條一條像一隻大水母……我每天早上起來都有一隻拖鞋找不著,不用問,在他窩裡。

只要小狼高興,他甚至膽敢把我當做玩具。我的頭髮特別長,直達小腿,平時喜歡編成一根長辮子垂在腦後。不知在小狼眼裡這算不算是狼媽媽的尾巴,他對這甩來甩去的長辮子興趣特別大,先是伸出兩隻小爪子左右抓撓著,後來乾脆一口叼住辮子懸在半空蕩鞦韆玩,痛得我抓住辮子嗷嗷叫。我越叫小狼玩得越起勁,我只有掰開他的嘴,把辮子上一縷縷的頭髮從他尖利的牙縫裡摳出來。從此我把頭髮綰起來,在腦袋後面盤成一個大大的髮髻,小狼突然不見了狼媽媽的尾巴,失望地繞著我轉圈。很快,他又發現了新的玩法——我蹲下來收拾東西的時候,小狼乾脆從我後背爬上來,抓著髮髻坐在我頭上興緻勃勃地看我忙碌。我一起身站高,他就連忙過電般地抓緊髮髻,像孩子坐上雲霄飛車一樣又緊張又過癮地哼哼,小尾巴就在我後頸窩癢酥酥地掃著。

我很放縱小狼,儘管我把狐狸教育得很聽話,但我從來不用教狗的方法去約束小狼,他愛怎樣就怎樣吧,順其自然保持他的野性和桀驁不馴,他應該學會的是辨別食物和狩獵這些生存技能,這比玩球接飛盤和握手這些取悅人類的本領重要多了。他不是寵物,他身體里流淌的是野性血液,他理應保留狼子野心,大自然喜歡動物的野心。

自從在這裡和小狼安家,我整天閉門不出也未和人接觸過,每天都是醒來就和小狼哼哼唧唧地說狼語,我都懷疑我再說人話的時候舌頭會不會打結。我的父親有寫日記的習慣,他為他疼愛的小孫女桐桐寫下了從小到大的成長記錄。從前總覺得父親記錄那些太瑣碎,自從有了小狼,我才體會到了這種感覺,當開始愛孩子並在他身上用心的時候,他就成了一個「故事大王」,幾乎天天冒出可笑、可氣、可敬、可惡、可嘆的故事,其樂無窮。於是每當夜深人靜,我就把小狼寫進日記里。最初只是對他成長狀態和身體恢複情況的一些記載,後來一些有趣的事和觀察也成了我日記的一部分,像一個母親為孩子成長的每一步而驚奇、歡欣和鼓舞。我發現與一隻小野狼單獨生活在一起,一點也不枯燥。

小狼的身體在驚人地變化著,一天一個樣,常常早上起來就覺得小狼又比昨天大了一圈。他已經滿月了,從鼻尖到尾巴尖長52厘米,尾巴長約10厘米,從前掌直立到耳尖,高31厘米,體重2千克。這時期的小狼長得很快,一個星期之前還可憐巴巴軟綿綿地貼在腦袋上的小耳朵,幾天時間就支棱起來,並且像急待綻放的花瓣一樣努力吸收著營養液越撐越開,對著光隱隱約約現出透明耳骨中一絲絲分布的淡紅色毛細血管。玩著玩著小狼會突然豎起這對花瓣耳朵,然後迅速轉身跑回床下去再不出聲。甭問,靈敏的聽覺告訴他有人來了。回家的鄰居、修水電的、換門鎖的,他甚至能一聲不響地在床下潛伏几個小時,直到陌生人離開才解除警戒鑽出來。小狼聽聲音辨別方位也準確了許多,我召喚他的時候,他能準確地向聲音的方向跑來,而不像一星期前那樣還要短暫迷茫一下才能找到我。

小狼的眼睛裡還有些淡藍色,像一層慢慢變薄的霧氣,正在漸漸褪去,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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