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遠在遠方的風

從什麼時候,遠在遠方的風,帶來了西藏的詩歌,它們是一個個故事在風中傳唱。

沒有聽過《格薩爾王》的說唱,但知道,那是一個民族古老而經典的歌謠。它讓詩歌,深入到每個藏民的心中,就連說話,也習於用詩歌般的比喻。有一位備受藏人愛戴的尊者,叫密勒日巴,他用詩歌,去傳達佛法的智慧,詩歌里的佛理,成為洗滌藏民心靈的清風。還有一位智者,叫薩迦,他用詩歌寫成《薩迦格言》,教會藏民區分智愚,揚善貶惡……

我相信,詩歌是浸潤入藏民血脈的魂靈,在高原的雪山草甸中、寒風惡雪中,滋養著一個民族的心脈。我相信,詩歌讓這個民族在艱難中,得見更廣闊的天宇,讓生活在嚴酷中,活出了一絲活躍的美。詩歌,已經成了那遠方的寄託。

西藏,是詩歌鋪就的地域,可所有人的詩,都不及一個人的來得溫暖。他,就是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

別人可以用最華美的修辭,也可以用最規整的格律,或者是用最鮮明的比喻,但他們流露的那些情,都不如倉央嘉措的來得真。倉央嘉措的一生,有最缺乏情愛的身份,他用這身份來追求情愛。正是這樣的反差,讓他的情烈得如團火,亦讓他的詩,真得暖人心。

求之不得,是正常擁有情愛權力的人,所有的煩惱。作為出家人,本應戒除這些煩惱,當他無法戒除時,他的身份,將把煩惱放大一百倍。更何況,他是活佛,是出家人中的出家人。

自出生起,倉央嘉措就註定了將要經歷一場情感的噩夢。他將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但它的代價,是必須捨棄一切情愛。可情愛的種子,早在他的心中種下,並已生髮出了美艷的花朵。可他的身份,讓他必須掐斷那精心培育的花朵,他怎麼放得下?!

於是,他用執拗去對抗,期望獲得這高高身份所不允許擁有的——情感。他用至情至性的情歌,去友之,樂之,可最終必將在身份的門檻上,用情愛割自己的心,甚至自己的命。

這是一出悲劇。那情歌越美,越引得人傷懷。可它已經開了頭,就將一演到底。

要說六世達賴,就要先從轉世說起。在西藏,有一種獨特的轉世制度:德高望重的高僧死後,他們的前塵往事不會被統統忘記,在下一次的輪迴中,他們將保留部分前生的記憶,對這樣的孩童加以引導,其學問和修行將在前世的基礎上,有所提升。這是佛教輪迴理論的現實版本,這些能夠轉世的高僧,即被稱為活佛,他們轉世後的孩童,則被稱為轉世靈童。

我們沒有必要去討論轉世的真假。它作為一種文化的符號,在西藏傳承了近千年。它成了民眾心目中的希望,一種將文化延續下去的希望。

全世界的人,都將西藏看做是香格里拉。那裡有高山草甸,有連綿的雪山、成群的牛羊,更有一曲牧歌,在天際迴旋,悠然其間。那是西藏最美的風景,這往往讓人們忘記,其上還有嚴寒。高原特有的嚴酷天氣,讓西藏並非是宜居的世界,生存的威脅,總是壓迫著這一方天地的民眾。如果現實的生活困苦,那麼可以寄予希望的,唯有來世。

在佛教中,普通人的轉世,是由上一世的因來造就的。上一世為惡人,轉世必受報應;上一世為善人,轉世必得福報。普通人唯求來世過上好日子,但他們看不見那未知的來世。高僧們的轉世,正給了普通人現實的印證,讓他們看得見未來,讓他們從今日的生活預見未來,讓他們擁有生活的動力。轉世的活佛,是藏民心中的榜樣,他們是在精神上指引藏民的,神靈般的人物。

為了塑造這樣的神靈,藏傳佛教將用所能用到的全部力量,去成就轉世的活佛們。他們被賦予尊貴的地位,被授予最精深的法典,他們將被培養出最高尚的品德。所以,當有外國媒體質疑轉世靈童的認定是否可能有認錯的情況,藏傳佛教的弟子則稱,即使認錯了也沒關係,因為他們會給靈童最好的教育,靈童自然會成為一位受敬仰的活佛。

但他們或許忘記了,身為靈童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夢想,他或許並不想成為活佛,他想要過更世俗的生活。可轉世制度自確認以來,就沒有給靈童們自由選擇的機會,這便是倉央嘉措悲劇的源頭。

我們或許應該再來看看倉央嘉措的前世。他們的延續,關係到了倉央嘉措的一生。

雖然轉世制度從12世紀就開始了,但藏傳佛教的格魯派,是到16世紀,才開始設立轉世制度。格魯派又被稱為黃教,它當時還不算西藏最大的宗教派別。

公元1542年,位於拉薩的哲蚌寺,是黃教的四大寺院之一。該寺的住持——根敦嘉措逝世了。他的一生,是為黃教興盛打下基礎的一生。

根敦嘉措11歲時,進入了扎什倫布寺。這座寺廟,位於後藏的日喀則,是後來班禪的駐錫地。1447年,格魯派創立者宗喀巴最小的弟子——根敦主巴,到後藏創建了扎什倫布寺。他在這裡住持了38年,使其成為後藏第一大寺。根敦嘉措就在這樣一座大寺中出家。

根敦嘉措雖然出身貧寒,卻極為聰穎,很快就學有所成。但此時,後藏支持格魯派的勢力日漸衰落。在敵對勢力的逼迫下,根敦嘉措不得不離開,前往前藏的哲蚌寺,並成為其住持,弘揚格魯派。根敦嘉措的東行弘法,為格魯派後來一統西藏,打下了基礎。

根敦嘉措逝世後,哲蚌寺組成了一個團隊,去尋訪根敦嘉措的轉世靈童。1544年,轉世靈童尋訪團宣布,堆壠的貴族子弟索南嘉措,就是根敦嘉措的轉世。他們並將索南嘉措接到哲蚌寺,讓他繼承了根敦嘉措的法位。

30多年之後,索南嘉措不僅長大了,更成為名揚西藏的格魯派大師。他雲遊西藏,四處收徒,不僅使格魯派信徒眾多,更使格魯派在西藏和青海的地位,更為堅固。

這時,蒙古土默特部落的首領俺答汗,給索南嘉措寫了一封信,信中言辭頗為虔誠。俺答汗是成吉思汗的後裔,他為了發展蒙古,曾經兵臨北京城下,要求通商。俺答汗的策略極有眼光,後來他又跟明朝和談,被封為順義王,使明蒙互市貿易,開創了明蒙幾十年的和平。

面對這一很好的政治勢力,索南嘉措欣然前往。他與俺答汗促膝長談,把格魯派的精髓悉心相傳。俺答汗極為欽佩這位年輕的活佛,甚至把他們倆的情誼,比做當年的忽必烈和八思巴。隨後他給了索南嘉措一個尊號:「聖識一切瓦齊爾達喇達賴喇嘛」,說他在顯宗、密宗兩方面都修得了最高成就,是超凡入聖且學問淵博的上師。其中的「達賴」一詞,是蒙古語中「大海」的意思。這樣,索南嘉措就被認為是一位學識如大海般淵博的大師。

從格魯派的發展來看,要想擴大勢力,就必須依附權勢。當時的俺答汗,已受了朝廷的冊封,成為有朝廷撐腰的勢力。索南嘉措也想效法他。於是,他請俺答汗替他向皇帝請封,他自己也寫了一封信,給明朝的宰相張居正,請求朝廷的封賞。

1587年,明朝政府正式封索南嘉措為「達賴喇嘛」,他成為被明朝政府認可的活佛,自然擁有了不同於其他活佛的地位。後來,藏傳佛教界將索南嘉措視為三世達賴喇嘛,其前世根敦嘉措被追認為二世達賴喇嘛,建立扎什倫布寺的根敦主巴,則被追認為一世達賴喇嘛。

從此,政治在三世達賴喇嘛的身上,成為一個註腳,這讓後世的達賴都與政治有了牽連。

三世達賴喇嘛去世後,他的轉世,竟然是俺答汗的曾孫雲丹嘉措。蒙古軍隊將雲丹嘉措護送入藏,這讓蒙古的勢力在西藏變得強大起來。

當達賴的承襲,轉到了五世達賴喇嘛時,黃教正受到苯教(黑教)、紅教、白教的威脅,五世達賴喇嘛不得不去請蒙古人幫忙。他請來的,是蒙古的固始汗。固始汗很快為黃教掃清了障礙,五世達賴統一了全藏的宗教,成為了全藏的教主!

此時,朝廷已改朝換代成了清朝,聽說了西藏政教的統一,順治便發出了一份邀請,請這位西藏的宗教領袖去北京。五世達賴在北京看到了順治為他修建的黃寺,感受到了順治的熱情,還接受了順治為他頒布的金冊金印。但同時獲得金冊金印的,還有固始汗。順治要讓蒙古的汗來牽制西藏,達賴負責教務,固始汗則負責政務。

對於清朝皇帝的安排,不知道五世達賴如何作想。但此時,他畢竟有了皇帝撐腰,是西藏最大宗教領袖了,他有太多的事值得去做。不知他是否有預感,這一安排,將成為他的後一世,悲劇一生的根本點。

為了獲得與地位相符的駐錫地,五世達賴下令擴建布達拉宮。當年松贊干布為迎娶文成公主,在距離拉薩幾公里遠的紅山,修建了堡壘般的宮殿。但政權更替,那曾經象徵權力的宮殿,已被廢棄良久。但五世達賴喜歡此處,它高高居於拉薩的頂端,還有著特殊的寓意。

當年的松贊干布,曾把自己稱做觀世音轉世。之所以稱自己是觀世音,而非其他的佛,便是由於觀音獨特的身份。觀音不是佛,等級比佛要低,但他的職責是觀察世間民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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