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附錄

張愛玲文壇交往錄(一九四三~一九五二,上海)

前言

一九四三年春天,張愛玲透過母親黃逸梵娘家的親戚,也是園藝家黃岳淵的介紹,帶著兩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和《沉香屑——第二爐香》,去拜訪《紫羅蘭》雜誌的主編周瘦鵑。周瘦鵑讀後「深喜之」,決定馬上在剛復刊一個月的《紫羅蘭》第二期(五月號)刊出,然因篇幅所限,「兩爐香」分五期,到同年九月刊完。雖然在這之前張愛玲已開始賣文為生,但那是在《二十世紀》英文月刊,賣的是洋文。因此在《紫羅蘭》順利邁出第一步,對張愛玲而言,不啻是極大的鼓舞。從此張愛玲的作品像開了閘的水,源源不斷地發表在上海的主要雜誌上。在兩年的時間內,她發表短、中篇小說共十七篇,約二十六萬字;另外散文有四十二篇,約十五萬字。分別刊登於柯靈主編的《萬象》月刊、《新中國報》(社長袁殊)系統的《雜誌》月刊、女作家蘇青主編的《天地》月刊、周班公主編的《小天地》月刊、《新中國報》副刊「學藝」、胡蘭成創辦的《苦竹》月刊、周黎庵主編的《古今》半月刊和由一九四年三月在南京創刊,後來編輯部移到上海的《新東方》月刊。張愛玲快速地「佔領」了上海灘幾乎所有最著名、最具影響力的雜誌,她成為名噪一時的女作家。而在一九五年三月二十五日起,張愛玲以「梁京」的筆名在《亦報》連載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十八春》,邊寫邊登,直到一九五一年二月十一日登完。八個月後,張愛玲的另一中篇小說《小艾》在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四日的《亦報》連載,直到一九五二年一月二十四日刊完。不同於《十八春》的邊寫邊登,這次則是她全部寫好,再逐日刊登。同年七月,張愛玲持香港大學批准的申請復學證明,從廣州坐車經深圳赴香港,她離開上海,離開通俗刊物,離開小報,也離開她的「傳奇」故事。

張愛玲在「上海十年」(一九四三~一九五二)的時光里,其實她和其他作家的交往,並不活絡,這跟她的孤僻個性有關。她和這些作家的關係,大都由於投稿而建立的,也可說是編輯與作者的關係。雖然後來和柯靈、蘇青等人,有進一步的交往,但較之有些作家的人際網路,張愛玲顯得十分單薄。因之在這時期張愛玲的文章中,除了《我與蘇青》一文外,還找不出其他懷友的篇章。惟在最近出版的《小團圓》中,我們看到了一些陳跡殘影,雖然《小團圓》不是自傳,而是小說,但其中真實的成分還是很大。加上與她有過交往的作家的一些陳述,筆者試圖梳理張愛玲在這段期間與其他作家間的互動,甚至想進一步了解她和一些作家後來凶終隙末的原因。但由於資料的搜集,無法完整;觸及的層面,無法全面。至於張愛玲與胡蘭成的交往關係,談論者已經很多,故不在此論文之列。

張愛玲與周瘦鵑

張愛玲的初識周瘦鵑,由於周瘦鵑的識珠,造就了現代文學的一顆巨星的冉冉升起。這會面的過程,周瘦鵑寫了《寫在〈紫羅蘭〉前頭》所謂「編者的話」,連同張愛玲的《沉香屑——第一爐香》一同刊在一九四三年五月的《紫羅蘭》復刊第二期上,其中寫的當為實情。張愛玲的《小團圓》中,有寫到「湯孤鶩」這個人,明眼人會猜得到他是周瘦鵑。《小團圓》是在兩人會面的三四十年後寫的,並非實錄,而有著張愛玲的愛憎成分在裡面。

藏書家謝其章在文章中說:「《小團圓》真實的成分遠遠多於虛構,某些細節對不上,想來也是張愛玲的誤記(或存心誤記),畢竟隔了三十多年,她在美國一個人寫回憶,誰也幫不上她。」謝其章《可憐一部〈小團圓〉,斷盡幾多盪子腸》,收入《書房之一角》,謝其章著,二一年四月,台灣秀威出版。謝其章就指出像周瘦鵑這些事是既對得上人也對得上事還對得上細節的。他說:「張愛玲但凡對某人沒好感,這個人的容貌便先遭殃,挖苦是免不了的,即使周瘦鵑前輩亦未能倖免。《小團圓》寫到周瘦鵑不足五百字,其中還夾有這樣的話:『湯孤鶩大概還像他當年,瘦長,穿長袍,清瘦的臉,不過頭禿了,戴著個薄黑殼子假髮。』當著禿子不說光,這起碼的人情,張愛玲亦不領,還不必說周瘦鵑是最早稱讚她的編輯。……『他又並不激賞她的文字』,這也許就是張只給了《紫羅蘭》雜誌一部稿子的緣故,張愛玲是敏感的。」

張愛玲是敏感的,沒錯。但她後來在《小團圓》中說周瘦鵑「又並不激賞她的文字」,則有失公道的。這其中是另有隱情的,據王羽在她的《張愛玲傳》中認為,周瘦鵑在續登《沉香屑:第二爐香》時,初登文壇又才情噴涌的張愛玲,曾要求周瘦鵑在一期把該小說刊完,而周瘦鵑卻捨不得一次刊畢,以致雙方產生芥蒂,年輕氣盛的張愛玲從此不再為《紫羅蘭》撰稿了,而找到了柯靈接編的《萬象》雜誌了。周瘦鵑在一九四三年八月十日出版的《紫羅蘭》第五期《寫在〈紫羅蘭〉前頭》中說:「張愛玲女士的《沉香屑》第一爐香已燒完了,得到了讀者很多的好評。本期又燒上了第二爐香,寫香港一位英國籍的大學教授,因娶了一個不解性教育的年青妻子而演出的一段悲哀故事,敘述與描寫的技巧,仍保持她的獨特的風格。張女士因為要出單行本,本來要求我一期登完的;可是篇幅實在太長了,不能如命,抱歉得很!但這第二爐香燒完之後,可沒有第三爐香了;我真有些捨不得一次燒完它,何妨留一半兒下來,讓那沉香屑慢慢的化為灰燼,讓大家慢慢的多領略些幽香呢。」是可得到證明的。周瘦鵑是太喜歡張愛玲的文字的,兩爐香共分五期刊登,作為主編的他是有些商業考量的,但與當時「成名要早」的張愛玲想每篇一次刊完,是立場不一的。或許因為這緣故,張愛玲對最早提攜他的文壇前輩周瘦鵑是不領情,而有些揶揄的。

張愛玲與秦瘦鷗

張愛玲發表於一九四三年十一月的《古今》半月刊的《洋人看京戲及其他》一文極稱讚秦瘦鷗的《秋海棠》,她說:「《秋海棠》一劇風靡了全上海,不能不歸功於故事裡京戲氣氛的濃。……《秋海棠》里最動人的一句話是京戲的唱詞,而京戲又是引用的鼓兒詞:『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爛熟的口頭禪,可是經落魄的秋海棠這麼一回味,憑空添上了無限的蒼涼感慨。中國人向來喜歡引經據典。美麗的,精闢的斷句,兩千年前的老笑話,混在日常談吐里自由使用著。這些看不見的纖維,組成了我們活生生的過去。傳統的本身增強了力量,因為它不停地被引用到新的人,新的事物與局面上。」其實在更早的《二十世紀》第四卷第六期(一九四三年六月)張愛玲就以英文寫了Still Alive,談到《秋海棠》話劇的演出,張愛玲說:「還從來沒有一齣戲像《秋海棠》那樣激動了死水一潭的上海灘,這是一出帶有感傷情調的情節劇,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以來一直在卡爾登大戲院上演。大多數觀眾一而再,再而三地觀看這齣劇,以致能背誦台詞,知道演員要說些什麼。一個藝名為秋海棠的京劇旦角明星的悲慘隕滅,使那些意志堅強的人也為之一掬同情之淚。這個劇的演出成功招來了一大批模仿者。一時上海同時上演描寫京劇明星私生活和幕後風流艷事的戲劇不下六個之多……」

秦瘦鷗的《秋海棠》小說,自一九四一年一月六日至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三日,在周瘦鵑主編的《申報·春秋》上連載,引起相當轟動。一九四二年七月,金城圖書公司馬上發行單行本。同年十二月,由秦瘦鷗與顧仲彝改編為話劇劇本,由費穆、黃佐臨等導演,石揮、喬奇、沈敏、英子、張伐、穆宏、白文等合演的話劇,在上海連演四個半月一百五十餘場,竟打破話劇界從來未有的賣座紀錄。石揮就是因演《秋海棠》成功而紅出來的,並在一九四三年奪得「話劇皇帝」的桂冠。而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張善琨的華影公司出品,由馬徐維邦編導,李麗華、呂玉堃合演的電影《秋海棠》,也相繼推出,賣座又打破了紀錄。

雖然秦瘦鷗也在《風雨談》、《天地》等雜誌寫文章,與柳雨生、蘇青等人也很熟稔,但目前沒有資料顯示,他和張愛玲有實際的交往。但是張愛玲蠻喜歡《秋海棠》,確是事實。據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二日《大上海報》柳浪的《張愛玲與潘柳黛》文中說:「《古今》、《天地》等七家雜誌編輯,將與名演員在元宵節義演《秋海棠》於『蘭心』。女作家張愛玲、潘柳黛亦參加演出,張飾羅湘綺,未知能否勝任;潘飾一老娼子,則頗為適當。」除此而外,學者水晶更指出張愛玲的小說《十八春》(後改名為《半生緣》),相當程度受到《秋海棠》的影響。(《秋海棠》中父女相依為命的艱苦生活,為時十八載,與《十八春》的數字更是巧合。)

張愛玲與柯靈、平襟亞

張愛玲與柯靈及平襟亞的交往,起源於張愛玲投稿於《萬象》雜誌。《萬象》創刊於一九四一年七月,由陳蝶衣擔任主編。當時主編與發行人(中央書店的老闆平襟亞)合作之初,曾有過君子協定,主編得分享經濟利益。當雜誌的銷售越佳,雙方的矛盾也就尖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