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遊走文字與光影間

她遊走於文字與光影之間,擷取了兩者之長,以宛如攝影機之筆,剝盡世間男女的華麗外衣,得窺世俗的霧散蒼涼。一九四二年春張愛玲從香港返回上海,不久插入上海聖約翰大學文科四年級就讀,但不久後便因經濟窘困等緣故而輟學,並開始賣文為生。據張子靜在《我的姐姐張愛玲》一書中說:原來她回上海不久,就開始給英文《泰晤士報》寫了一些劇評和影評,我因父親家中沒訂這份報,不知道這件事。她說寫劇評影評也花費不少心力,往往一寫就全身投入,到學校上課就覺得很累,更不想去上學了。

姐姐從小就對電影有興趣,也有自我見解,寫影評倒是很合適的。上海成為「孤島」後,外國影片來源較少,國產片也因膠片進口問題,出品不多。而人們心情苦悶,話劇的發展變得十分蓬勃。姐姐回到上海後,常去看話劇,從中認識一些現實的情況和人民的聲音。我記得她對中旅劇團唐槐秋、唐若菁演的《雷雨》、《日出》,以及後來苦幹劇團黃佐臨導演,石揮、丹尼、張伐等人主演的《大馬戲團》、《秋海棠》,喬奇等人主演的《浮生六記》,都很欣賞,常向我介紹他們各自的優點。京劇、越劇,她偶爾也去看,但不如看電影、話劇那麼頻繁。說到電影,張愛玲很小就獨自一個人去電影院看電影,雖然來回都需家裡傭人接送,有時遇到傭人迎接不及時,她還得在電影院門口等上好一會兒,但她卻樂此不疲。有次她和弟弟張子靜從上海去杭州親戚家玩,剛到的第二天,看到報紙廣告談瑛主演的電影《風》,正在上海某家電影院上映,立刻就說要趕回上海去看。一乾親戚朋友怎樣攔也攔不住,張子靜只好陪她坐火車回上海,直奔那家電影院,連看兩場。看完電影,張子靜頭痛得要命,而她卻說:「幸虧今天趕回來看了,要不然我心裡不知道多麼難過呢!」

張子靜又回憶到,張愛玲學生時代「訂閱的一些雜誌,也以電影雜誌居多」。「在她的床頭,與小說並列的就是美國的電影雜誌,如《Movie Star》、《S Play》等等。」「三四年代美國著名演員主演的片子,她都愛看。如葛麗泰嘉寶、蓓蒂戴維斯、瓊克勞馥、加利古柏、克拉克蓋博、秀蘭鄧波兒、費雯麗等明星的片子,幾乎每部必看。」

而張愛玲在《談跳舞》、《談看書》等文章中,也提到過一些她年輕時期看過的外國影片,如日本電影《狸宮歌聲》和《舞城秘史》、法國電影《冬之獅》、美國電影《叛艦喋血記》和迪士尼動畫片《白雪公主》、《木偶奇遇記》等等。其中《叛艦喋血記》兩次不同版本的影片,她都看過。

除此之外,她更喜歡看國產影片。特別是三四十年代在中國影史嶄露頭角的阮玲玉、談瑛、陳燕燕、顧蘭君、上官雲珠、蔣天流、石揮、藍馬、趙丹等人主演的影片。

一九三四年六月,蔡楚生編導的《漁光曲》聯華出品,王人美、羅朋主演。在上海連映八十四天,盛況空前。萬千觀眾之中自然少不了張愛玲,她甚至連片中的主題曲《漁光曲》都極為喜愛。

張子靜就說,她不僅在練習鋼琴時自彈自唱這首歌曲,還興緻勃勃地要教家裡一個叫小胖的小傭人學唱。儘管不識字的小胖對開頭的兩句「雲兒飄在天空,魚兒藏在水中」,學了差不多一個上午,還是不太會唱,但張愛玲仍然其樂融融地教了一遍又一遍。可見她對這部影片喜愛之深。張愛玲曾自稱「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她的內心世界是比較封閉的,因此難以合群,交友也很少。不過與她有深交的好友,大多也是電影的發燒友。例如她的終生至交炎櫻,原是她就讀於香港大學時的同學,也是當時常在一起看電影的同好。張愛玲曾在《燼餘錄》中熱情誇讚她,原因之一就是一九四一年底日軍攻打香港時,「同學裡只有炎櫻膽大,冒死上城去看電影——看的是五彩卡通。」

四十年代上海淪陷時期,另一個出名的女作家蘇青,是張愛玲當時可以與之互換衣服穿的密友,她除了是一位對電影興趣盎然的同道外,早在一九四二年底就曾入「中聯」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在日本人的逼迫下,上海「新華」、「藝華」、「國華」等十二家電影公司於一九四二年四月合併,成立了「中華聯合製片有限公司」,簡稱「中聯」。擔任編劇。蘇青曾說,她自己平時孝敬侍奉母親的「常規」之一,就是陪母親去看中國電影。而她自己去電影院看電影時,寧可冷淡遇見的女友,不與她們應酬交談,也要「全神貫注到銀幕上的動作和表情」。這種情況相較於張愛玲,可能是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另外寫過《夜店》、《海誓》等十幾個電影劇本的名作家柯靈,從張愛玲試筆文壇不久就給予了大力扶助,在他主編的著名雜誌《萬象》上,連續刊登了張愛玲的《心經》、《琉璃瓦》和《連環套》等小說,雖然後來因為張愛玲與《萬象》老闆平襟亞發生了一場稿費糾紛,鬧到雙方在報上打起筆墨官司,張愛玲索性自行腰斬《連環套》。但這事並沒有影響到她與柯靈的交情,因此才有一九四四年《傾城之戀》搬上舞台的合作。

為了這事柯靈居間奔走,著實花了不少精力。首先是劇本的編寫,張愛玲編好後請柯靈提意見,柯靈很盡心地提出了許多中肯的意見,張愛玲也很認真地一遍又一遍地修改。除此而外,在柯靈的努力下,《傾城之戀》可以說是獲得了當時最佳的演出陣容:劇團是曾為明星影片公司三大巨頭之一的周劍雲所創辦的大中劇團,導演是列名當時上海話劇界四大導演之一的朱端鈞,飾演白流蘇的羅蘭和飾演范柳原的舒適也是最走紅的影劇明星。因此這檔四幕八場的大型話劇。

上海蘭心戲院。一九四四年話劇《傾城之戀》排練地。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十七日《申報》上刊登的話劇《傾城之戀》廣告。

在十二月十六日的上海新光大戲院位於寧波路廣西路口,戲院比照西班牙及義大利中世紀建築,一九三三年秋季起專映明星公司出品的影片。隆重首演,立即引起轟動,在此後的三個月中連演了八十場,幾乎場場爆滿。張愛玲從一位名小說家一下子又成為公眾注目的「新聞人物」,這時應當是她最光彩奪目、輝煌耀眼的一刻。

三十多年後柯靈在《遙寄張愛玲》文中說:「事後我因此得到張愛玲饋贈的禮物——一段寶藍色的綢袍料。我拿來做了皮袍面子,穿在身上很顯眼。桑弧見了,用上海話說:『赤刮剌新的末。』桑弧是影片《不了情》的導演,張愛玲的熟朋友。——但這是後話。」而後來有一次柯靈被日本憲兵隊逮捕,張愛玲聞訊後還和胡蘭成到他家看望,並要胡蘭成對日本憲兵說情,設法營救柯靈。張愛玲不僅喜歡看電影、談電影,她也喜歡評電影。早在一九三七年她當時還是上海聖瑪麗亞女校高中三年級的學生,就在年刊《鳳藻》上發表《論卡通畫之前途》,對當時動畫影片創作傾向和發展趨勢,做出了精闢的評析。而在為《泰晤士報》寫影評和劇評後,她在一九四三年為英文《二十世紀》月刊一連寫了九篇文章,這其中有六篇也是影評,因此可說張愛玲的職業作家生涯,其實是從寫影評開始的。

這六篇影評分別是:第四卷第五期(五月號)的Wife,Vamp,Child評的是《梅娘曲》和《桃李爭春》;第四卷第六期(六月號)的The Opium War評的是《萬世流芳》;第五卷第一期(七月號)的影評沒有標題,評的是《秋之歌》和《浮雲掩月》;第五卷第二、三期合刊(九月號)的Mothers and Daughters in law評的是《自由魂》、《兩代女性》和《母親》三部電影;第五卷第四期的影評也沒有標題,評的是《萬紫千紅》和《回春曲》;第五卷第五期的a Edug the Family評的是《新生》、《漁家女》兩部影片。

除此而外,張愛玲發表於一九四三年《古今》半月刊第四十三期的《洋人看京戲及其他》文中亦有評論《儂本痴情》這部電影。而發表於次年八、九、十月的《天地》月刊第十一、十二、十三期的《中國人的宗教》,也曾提及《人海慈航》這部影片。而根據《上海電影志》一書查得一九四三年整年度上海公映的國產影片共有五十五部,張愛玲評論過的影片竟高達十四部之多,她對電影狂熱之程度可見一斑。而就在此時張愛玲的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傾城之戀》、《金鎖記》再再為她贏得盛名,她稿約紛至,已無暇再撰寫影評了。

然而好景不常,兩年後抗戰勝利,張愛玲卻被視為「文化漢奸」而遭大加撻伐,所謂「名滿天下,謗亦隨之」。再加上胡蘭成對她的負情,她銷聲匿跡,閉門自我沉潛,過著沉寂苦澀的歲月。就在此時,上海成立了一家新的電影公司,是由一位有數十年電影事業經歷的老電影家吳性裁所創辦的文華影片公司。公司由吳邦藩任經理,陸潔任廠長,黃佐臨、桑弧負責藝術創作。

桑弧原名李培林,浙江寧波人,生於上海。一九三三年肄業於滬江大學新聞系,曾任中國實業銀行職員。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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