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最後貴族的記憶與鞭笞1

祖父、祖母甚至李鴻章帶給張愛玲的,只是貴族的血液而已,雖然這種身分是她需要的,但跟隨而來的卻是更多「最後貴族」的腐爛窒息的氣味。一九四四年三月十六日在上海「新中國報社」召開的「女作家聚談會」,當時參加的女作家有:張愛玲、蘇青、潘柳黛、關露、汪麗玲等人。席間蘇青談到女作家生活狹窄,取材不能廣泛,總是揀自己熟知的東西來寫。張愛玲便接著說:「女人活動範圍較受限制,這是無法可想的,幸而直接經驗並不是創作題材的唯一源泉。」而當主持人魯風問她如何取材時,張愛玲回答:「也有聽來的,也有臆造的,但大部分是張冠李戴,從這裡取得故事的輪廓,那裡取得臉形,另向別的地方取得對白。」而兩個月後,她發表在《新東方》月刊第九卷第四、五期合刊一九四四年五月十五日出刊。上的《自己的文章》一文中也說:人是生活於一個時代里的,可是這時代卻在影子似地沉沒下去,人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為要證實自己的存在,抓住一點真實的,最基本的東西,不能不求助於古老的記憶,人類在一切時代之中生活過的記憶,這比瞭望將來要更明晰、親切。張愛玲在說這些話的同時,幾乎已寫完她《傳奇》中的故事,因為再經三個月後,她的短篇小說集《傳奇》就正式出版了。

學者余斌在《張愛玲傳》中說道:「《傳奇》中姚先生的家,川嫦的房間等等,做為故事展開的具體環境單個地看,並沒有什麼超出特定地點、場所的意義,然而當它們與《傾城之戀》中的白公館,《金鎖記》中的姜公館,《茉莉香片》中的傳慶家,《留情》中楊太太的府第等等,由於一種內在的相似性,在讀者的心目中相互重疊,發生關聯,構成一個獨特的『世界』時,每一個具體環境就在作者統一的命意下獲得了超越自身的新的意義。一個場景如果重複出現,它就有可能變為一種象徵。上面所舉各篇小說中的具體環境當然不是同一個,然而它們內在的相似性——都是沒落的舊式家庭,更重要的是,它們有同樣灰暗的色調,同樣腐爛的,令人窒息的氣味——又使人們可以將它們當作同一個來看待。」而這沒落的舊式家庭指向張愛玲的家庭,甚至更可擴大到整個家族。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字幼樵生於一八四八年,卒於一九三年,出身於「士大夫」之家,中舉人,點進士,從翰林院的庶吉士進至侍讀,後升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清末同光「清流派」的中堅人物。一八八四年,法國軍艦進犯中國南部沿海,在總理衙門任職的張佩綸受命會辦福建海疆。他在福建海岸修築炮台,對法國軍艦的入侵進行了一個月的抵抗,然而最後中國水師戰敗,張佩綸被解職,流放邊塞張家口。當時已於五年前病逝的元配朱芷薌所生的兒子志滄、志潛(仲炤)和繼室邊粹玉並未隨行。

一八八六年,邊粹玉在京病逝,一八八八年張佩綸戍滿,在四月十四日返抵津門,在李鴻章都署內協辦文書,掌理重要文件。據同年四月二十七日李鴻章致台灣巡撫劉銘傳函中說:「幼樵塞上歸來,遂托姻親,返仲蕭於張掖,至歐火於許昌,累世舊交。平生期許,老年得此,深愜素懷。」由此觀之,張佩綸在返津不到半個月,就與李鴻章的女兒李經(菊耦)訂妥姻緣。那年張佩綸四十一歲,李菊耦二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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