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凄涼大唐晚景 守望春天

除了收拾宦官,昭宗李曄第二件亟須要做的事情,無疑就是對付藩鎮了。

李曄很清楚,要對付藩鎮,自己手中就必須有一支軍隊——一支真正忠於朝廷、不被任何勢力掌控的軍隊。

為此,他從即位之初就一直在招兵買馬。到了大順元年(公元890年),朝廷終於組建了一支十萬人的軍隊。有了這張底牌,昭宗就可以跟藩鎮叫板了。

那麼,要從哪裡開刀呢?

這些年來,天下諸藩中發展最快、勢力最強的,非河東李克用莫屬。要對付藩鎮,肯定要先從他下手。但是,李克用是光復長安、平定黃巢的功臣,朝廷要對他用兵,肯定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

正當昭宗為此絞盡腦汁之際,借口忽然就有了。

大順元年正月,李克用悍然從太原出兵,一舉吞併了東昭義(治所邢州,今河北邢台市),旋即又進攻雲州(今山西大同市)。雲州防禦使赫連鐸急忙向盧龍節度使李匡威求救。李匡威深知,一旦雲州失陷,李克用的矛頭就會直指河北,於是迅速率領三萬人前往救援。李克用陷入腹背受敵之境,加之麾下兩員勇將又一死一降,只好引兵撤回太原。四月,赫連鐸、李匡威與朱全忠先後上疏朝廷,請求討伐李克用。

昭宗召集宰相和百官廷議。以宰相杜讓能、劉崇望為首的多數大臣堅決反對,而宰相張濬和孔緯卻極力主戰。尤其是張濬,這個一貫自詡有東晉謝安和前朝裴度之才的宰相斬釘截鐵地說:「只要給我兵權,少則十天,多則一個月,必定削平李克用!錯失這個良機,日後將追悔莫及!」

其實,昭宗比任何人都更想利用這個機會消滅李克用,可他自己卻不想把討伐李克用的意思說出來,而是把話留給了張濬和孔緯。

昭宗之所以這麼做,是想萬一討伐李克用失敗,自己頂多就是丟卒保車,把張濬他們犧牲掉而已,斷不至於讓李克用有反抗朝廷的口實。所以,昭宗召開此次廷議,其目的也不過是讓文武百官替他當一回證人而已。

天子既然是這個心思,那這次廷議就純屬走過場了。當主戰派和主動派各自把觀點亮出來後,昭宗忽然說了一句:「李克用有討平黃巢、復興帝國之功,今日趁其新敗而發兵討伐,天下人將如何看待朕呢?」

孔緯立即接過話茬:「陛下的思慮是一時之仁,張濬的提議卻是萬世之利。昨日,我們已經計算過了,調動士兵、運送糧餉、犒勞賞賜等等費用,一兩年內都不至於匱乏。現在,就看陛下您的決斷了!」

最後,昭宗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用一種相當勉強的口吻說:「這件事就交給二位賢卿了,希望不要讓朕蒙羞。」

大順元年五月,昭宗下詔削除了李克用的所有官爵,並開除其宗室戶籍(當初朱邪赤心被賜皇姓時,編入了李唐宗室戶籍);同時,任命張濬為討伐河東的主帥,京兆尹孫揆為副帥,並命朱全忠、李匡威、赫連鐸各自從本道出兵,對李克用形成圍剿之勢。

五月二十七日,張濬率五萬軍隊出征,昭宗親臨安喜樓為他餞行。張濬屏退左右,對天子說:「待臣平定外憂,再為陛下剷除內患!」

這個內患,當然就是指楊復恭了。

此刻,楊復恭正躲在屏風後面,把這句話一字不漏地聽了去。

軍隊開到長安城東面的長樂坂,輪到左、右神策中尉餞行。楊復恭向張濬敬酒,張濬不喝,推說醉了。楊復恭鼻子一哼:「宰相大人既然已經大權在握、專主征伐,又何必如此扭捏作態呢?」張濬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等我平定叛賊回來,你就知道我為何扭捏作態了!」

楊復恭悚然一驚。

張濬得意地躍上馬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從張濬率領大軍出征的那一刻起,昭宗就陷入了無比的焦灼和緊張之中。

因為,這個災難深重、岌岌可危的帝國,太需要一場勝利來提振元氣、鼓舞人心了。

他強烈地希望,張濬能夠像前朝宰相裴度那樣,一舉討平跋扈藩鎮,讓他這個躊躇滿志的天子在「匡扶社稷、中興李唐」的道路上邁出堅實的第一步。

然而,希望從來是美好的,而現實卻終究是殘酷的。

這個眼高手低、志大才疏的張濬,非但沒有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用一個月就討平李克用,反而在將近半年的時間裡損兵折將,一再敗北,最終全線崩潰。

回顧這半年來接二連三的敗報,昭宗的心彷彿在滴血——

八月,大戰還沒開始,副帥孫揆就在長子(今屬山西)西面的山谷中被河東伏兵生擒,旋即被殺。

九月,南面主將朱全忠在馬牢山(今山西晉城市東南)被河東軍擊敗,大將鄧季筠被俘,同時被殺被俘的士兵有一萬多人。

九月下旬,北面正副主將李匡威、赫連鐸在蔚州(今河北蔚縣)取得一次短暫的勝利之後,隨即遭到李克用主力的迎頭痛擊;李匡威的兒子、赫連鐸的女婿皆被俘,同時被殺被俘的士兵數以萬計。

十月,當各路討伐軍已被李克用各個擊破後,張濬率領的主力才剛剛推進到晉州。先頭部隊與河東軍在汾州(今山西汾陽縣)遭遇,剛一交戰就敗退下來,後方大軍不戰自潰。河東軍乘勝追擊,直抵晉州城下。張濬出城禦敵,再敗,從各鎮徵調的士兵嘩然四散,各自逃回本鎮。張濬在晉州困守了一個月,料定大勢已去,只好帶著殘部從含口(山西絳縣西南)倉皇逃遁,越過太行山逃到河陽(今河南孟州市),然後拆卸民房的木板拼湊木筏,渡過黃河狼狽南下。

至此,中央討伐大軍死的死,逃的逃,幾乎全軍覆沒。

這場大張旗鼓的討伐河東之戰,就這樣以志在必得的姿態開場,而以徹頭徹尾的失敗告終。

昭宗充滿希望的一顆心瞬間跌入失望和悲哀的谷底。

緊接著,一陣恐懼就襲上了心頭。他知道,不給李克用一個說法,他肯定跟朝廷沒完。

大順二年(公元891年)正月初九,昭宗萬般無奈地把張濬貶為鄂岳觀察使,把孔緯貶為荊南節度使。然而,李克用並不罷休。他怒氣衝天地上了一道奏疏,說:「張濬以陛下萬世之業,邀自己一時之功,知臣與朱溫深仇,便與其私相聯結。臣今身無官爵,名是罪人,不敢回到陛下分封的藩鎮,只能暫到河中居住,應該去向何方,恭候陛下指令!」

河中?

昭宗一下就傻眼了。這不是赤裸裸的威脅恐嚇嗎?

河中(今山西永濟市)與潼關僅僅隔著一條黃河,李克用只要帶兵到河中,再一步跨過黃河,天子和朝廷就是他砧板上的魚肉了。

接到奏疏的當天,昭宗就忙不迭地把張濬再貶為連州(今廣東連州市)刺史,把孔緯再貶為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西北)刺史,同時下詔恢複了李克用的所有官爵。

二月,昭宗擔心李克用還不滿意,又加封他為中書令,並把張濬再貶為綉州(今廣西桂平縣南)司戶,才算是把李克用安撫住了。

討伐河東之役不到半年就敗了,而早在三年前就開打的西川之役,同樣遭遇了失敗。而且,西川的失敗比河東更讓昭宗痛心疾首。因為河東敗得乾脆,頂多只是短痛,而西川則打了整整三年,發兵十幾萬,曠日持久,喪師費財,無疑是令人難以忍受的長痛。

大順二年三月下旬,宰相和財政大臣不得不向昭宗稟報,國庫已經空了,再也沒辦法給西川前線輸送一毫一厘的軍費了。

那一天,文武百官看見天子李曄忽然把頭低了下去,而且沉默了很久。最後,李曄無奈地頒下一道詔書:恢複原西川節度使陳敬瑄的所有官爵,同時命王建等人罷兵休戰,各回本鎮。

接到詔書的那天,陳敬瑄和田令孜忍不住相視而笑。

可他們笑得太早了。

因為,天子雖然放棄了,但王建卻沒有放棄。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王建非但沒有退兵,反而加大了進攻的力度,先後佔領了西川轄區內的大多數州縣,然後猛攻成都。陳敬瑄數次出城迎戰,卻屢屢被打敗。到了七月下旬,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陳敬瑄和田令孜終於絕望了,不得不開城投降。

田令孜親手把西川節度使的帥印和旌節交給了王建。

隨後,王建把陳敬瑄和田令孜放逐到了偏遠的州縣,並於兩年後將其誅殺。

昔日稱霸一方的軍閥被消滅了,可王建卻從此成為西川的土皇帝。天復三年(公元903年),王建自封為蜀王。公元907年、亦即唐朝覆亡的那一年,王建在成都稱帝,國號「蜀」,史稱王建為前蜀高祖。

登基才三年,昭宗在藩鎮事務上就遭受了兩次重大挫折,這對於一個銳意中興的天子而言,實在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不過,讓昭宗在痛苦中感到一絲欣慰的是——幾年來,與權宦楊復恭的鬥爭取得了不小的進展,基本上可以收網了。

大順二年九月,昭宗發現李順節已經有效地掌握了部分禁軍,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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