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春皇帝,玩樂天子 玩樂天子:我的青春我做主

其實,小皇帝李湛剛一上台,人們就再次見識了不可思議的遺傳力量——他幾乎就是他老子李恆的翻版。

首先,他繼承了穆宗的慷慨。

剛一登基,他就一連三天對宦官們大加賞賜,不僅金銀、綢緞和珠寶隨便出手,就連官服也隨便賞賜。至於賞賜的標準,則是依小皇帝的心情而定。比如今天剛剛賜給某個宦官綠色官服(六七品),明天就有可能賞他紅色官服(四五品)。

其次,他繼承了穆宗的娛樂精神。

從當上皇帝的次月開始,李湛就天天打馬球、遊樂、宴飲、看戲,其次數多得連史官都懶得記載。

最後,也是最要命的一點是——小皇帝和穆宗一樣,一點也不喜歡政治。所以,例行早朝對他來講就是一件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登基不過才一個多月,小皇帝上朝的時間就一天比一天晚。諫官們屢屢上疏,李湛卻置若罔聞。

三月十九日這天,日上三竿,朝會大殿上依舊不見天子的身影。百官都列隊在紫宸門外等候,年事已高和體弱多病者都已漸漸不支,幾欲暈厥。

諫議大夫李渤對宰相說:「昨天,我剛剛上疏提醒皇上,希望他上朝的時間不要太晚,沒想到今天更晚,我身為諫官,難辭其咎,請准許我到金吾衛的軍法處待罪。」

最後,哈欠連天的小皇帝總算來了。匆匆開完朝會,他就迫不及待地要起駕回宮,不料左拾遺劉棲楚卻站著不走,顯然是要進諫。

小皇帝假裝沒看見,準備開溜,可劉棲楚聲音還是高高地響了起來:「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小皇帝只好停下腳步。

劉棲楚朗聲說道:「憲宗和先帝都是年長之君,天下尚且叛亂不斷,陛下年紀這麼輕就繼承帝位,更應早起治理朝政。可陛下卻嗜睡貪色,日晏方起,如何對得起先帝的在天之靈?如今,先帝的靈柩還未下葬,歌舞伎樂已日日喧騰;陛下的美譽尚未彰顯,惡名卻已遠播四方!臣恐陛下的福祚不會長久,請讓臣在台階上撞死,為荒廢諫官之責謝罪!」

話音剛落,還沒等小皇帝反應過來,劉棲楚便已跪倒在地,一下一下地用頭去撞台階,瞬間便已血流滿面。

小皇帝嚇呆了,頓時不知所措。

李逢吉和新任宰相牛僧孺聞訊,匆忙趕來解圍,叫劉棲楚退下去聽候處分。劉棲楚捧著鮮血淋漓的腦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開口又罵起了宦官。小皇帝眉頭緊皺,一直揮手讓他退下。可劉棲楚卻堅持說:「陛下不聽臣言,就讓臣死!」

牛僧孺趕緊說:「你所奏之事皇上都已經知道了,先下去等候處分。」

劉棲楚這才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和李渤一起在金吾衛聽候裁決。

驚魂未定的李湛趕緊問宰相,此事該如何處置。幾個宰相一致認為,諫官的意見是正確的,應該採納。李湛無奈,只好命宦官前去宣慰,好言好語把劉棲楚和李渤勸了回去。

幾天後,李湛下詔,將劉棲楚擢升為起居舍人,並賜四品緋衣,以示對他忠言進諫的表揚和鼓勵。劉棲楚的原官秩僅為從八品上,而起居舍人則是從六品上。小皇帝一下子將他連升數級,可以說對他夠意思了。可出乎李湛意料的是,劉棲楚一點也不領情,居然以生病為由推掉了官職。

不過,劉棲楚領不領這個情,對小皇帝來講根本無所謂。

他本來就是迫於輿論壓力做個姿態而已,如今劉棲楚自己不識抬舉,李湛自然懶得理他。幾天後,小皇帝又賜給「內教坊」(宮廷歌舞團)一萬緡錢,叫他們抓緊排練,說隨時會去觀看他們演出。

沒辦法,這就叫我的青春我做主。

走自己的路,讓諫官們說去吧!

在關注娛樂事業、弘揚娛樂精神方面,李湛可以說完全繼承了他老爸穆宗的衣缽。讓他們接受諫言或許容易,可要讓他們改正缺點,那可是比登天還難。

「死諫風波」過去後,諫官們不約而同地噤聲了。原因倒不是小皇帝改掉了嗜睡賴床、上班遲到的毛病,而是大夥寒了心。

既然劉棲楚以死相爭都沒效果,那大夥還有什麼好說的?

小皇帝的種種荒唐行徑很快就成了朝野上下盡人皆知的事實。對這種事,老百姓大多也只是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發發牢騷、苦笑幾聲而已,不會動什麼別的心思。

可是,長安城中有個人卻動了心思,而且還是特別大的心思。

他想——既然皇帝不好好乾,為何不將他取而代之呢?

假如此人是獨攬大權的宰相,或者是手握禁軍的宦官,動這個心思還算靠譜,可問題是,這個異想天開的傢伙只是個平頭百姓。

此人叫蘇玄明,是個算命先生。平常估計就是在街邊支個攤,旁邊插一根「蘇鐵嘴」或「蘇半仙」的旗子,信口忽悠一些無知群眾,隨便混口飯吃,日子肯定是過得乏味至極。可自從動了這個「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後,蘇半仙就變得精神抖擻了,成天眼睛放光,在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人裡面拚命搜尋,希望找到那個可以取代李湛的真命天子,然後輔佐他君臨天下。

蘇玄明有個朋友叫張韶,是宮中染坊的雜役,有出入皇宮的便利。有一天,張韶來他家串門,蘇半仙心中頓時一亮,趕緊問了他的生辰八字,然後煞有介事地算了一卦。

卦象出來後,蘇半仙忽然瞪大眼睛不說話了。

張韶嚇了一跳,連忙問他怎麼回事。蘇半仙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然後用一種深沉的口吻說:「卦象顯示,你將會坐在天子的御榻上,與我一同進餐。」

張韶一聽就樂了,差點沒把大牙笑掉。可當他看見蘇玄明異常嚴肅的表情時,才意識到這傢伙並沒有發燒。緊接著,他又聽見蘇玄明說:「現在皇上每天都在打獵和玩球,經常不在宮中,依我看,大事可圖!就看你敢不敢幹了。」

接下來,不知道蘇半仙是不是跟張韶宣揚了許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革命道理,反正張韶歪著腦袋回味了半天,最後終於大腿一拍,說了一個字:「干!」

於是,唐朝歷史上一場絕無僅有的宮廷暴動,就從這兩顆樸素的腦袋中誕生了。

兩個人說干就干,很快就忽悠了一百多人,都是張韶在宮廷染坊的工友。蘇半仙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他們忽悠得暈頭轉向、熱血沸騰,於是暴動計畫就這麼定了下來。

四月十七日這天,行動開始了。他們把兵器藏在幾輛運染料的車中,準備從大明宮東面的銀台門運入宮中,於當天夜裡起事。不料,他們剛走到銀台門,禁衛人員就察覺車載太重,將他們攔下盤問。蘇、張二人眼見事情即將敗露,當即提前行動,抽出武器殺了盤查人員,然後和徒眾們揮起武器,大聲嘶喊著衝進皇宮。

此時,小皇帝正在清思殿和宦官們打馬球,忽然聽見外面殺聲震天,頓時大驚失色。宦官們慌忙關上宮門,可暴民很快便砸爛宮門,一擁而入。魂不附體的小皇帝在宦官的簇擁下倉皇逃往左神策軍營。左神策中尉馬存亮一聽皇上駕到,趕緊跪地迎駕,並親自把小皇帝背進軍營,隨即命大將康藝全率領騎兵入宮討賊。

蘇、張二人帶著手下徑直衝上了清思殿。張韶一屁股坐在天子御榻上,一邊招呼蘇玄明吃東西,一邊興高采烈地說:「你卜的卦可真准!」

蘇半仙一聽,差點沒背過氣去。敢情張韶這小子拎著腦袋造反,就為了坐在龍椅上吃一回點心啊?蘇玄明惡狠狠地盯著張韶,氣急敗壞地說:「我們起事難道就為了這個?」

就在這個時候,殿外傳來了禁軍的喊殺聲。

張韶終於回過神來,慌忙跳起來奪路而逃。

可是,他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此刻的清思殿,已經被數百名全副武裝的禁軍士兵團團包圍。

接下來的事情毫無懸念。禁軍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很快就把蘇、張和他們的暴動團伙徹底收拾了。次日,個別漏網之魚也被悉數抓獲,等待他們的無疑將是殺頭誅族的命運。

這場突如其來的平民暴動,從頭到尾都顯得相當無厘頭,在本朝兩百年歷史上似乎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即便是把它當成小說情節來看,也顯得有些匪夷所思,可它卻被白紙黑字地記載在史冊上。

現在比較流行「氣場」一說,意思是一個人有什麼樣的性格,自然會感應什麼樣的事情。按佛教的說法,叫做「業力感召」。

也許我們只能說,正因為敬宗李湛本人就是個無厘頭,才會感召如此無厘頭的事情。

事後,有關方面追究責任,認為有三十五名宦官難辭其咎,按律當斬,因為他們看守的各道宮門都被暴民輕而易舉地攻破了,明顯是玩忽職守。可小皇帝卻下詔赦免了他們的死罪,只處以杖刑,同時保留他們的所有職務。

對於小皇帝來講,這場暴動只是虛驚一場,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發現,除了宮門被砸爛幾扇、御座上沾了幾點染料和污漬之外,自己並沒什麼損失,所以沒過幾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