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春皇帝,玩樂天子 相權之爭:漁翁得利的李逢吉

面對裴度言辭激烈的奏疏,穆宗採取了裝聾作啞的態度。

因為這是一道兩難的選擇題,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裴度怒不可遏,數日內又連上二表——前後三次,所奏的內容完全相同。

穆宗當然很不爽,但同時也很無奈。

看來,不給裴度一個說法,河北的局面是無從收拾了。最後,穆宗只好解除了元稹的翰林學士之職,把他調任工部侍郎,同時把樞密使魏弘簡罷為弓箭庫使。

表面上看,元稹好像是被天子疏遠了。其實,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因為,穆宗此舉純粹是一個權宜之計,而元稹更不可能輕易放棄對相位的角逐。

到了長慶二年春,形勢變得對裴度越來越不利。雖然沒有了元稹的掣肘,但河北戰局仍然不見絲毫起色,加上惡劣天氣、糧草不繼等客觀因素的困擾,裴度縱然有心殺賊,但也是無力回天。

這種時候,元稹當然不會閑著。他力勸穆宗就此罷兵,昭雪王庭湊,把這場毫無獲勝希望的戰爭結束掉。與此同時,河北又傳來了田布自殺、史憲誠自立的消息,穆宗徹底死心,隨即下詔承認了河北三鎮。

數日後,亦即長慶二年二月十九日,穆宗把碌碌無為的宰相崔植罷為刑部尚書,同時命元稹以工部侍郎銜入相。

在仕途上輾轉多年、幾經浮沉的元稹,終於否極泰來,位極人臣。

短短几天后,穆宗又頒下一道詔書,任命裴度為司空、東都留守。

裴度原任檢校司空,現在轉正,貌似皇恩浩蕩。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穆宗這麼做,其實是外示尊崇,內奪其權。不僅解除了裴度的兵權,並且讓他到洛陽坐冷板凳去了。而且穆宗的這項任命,十有八九是元稹在背後做的手腳。

滿朝文武都替裴度抱屈,紛紛上奏穆宗,說:「現在時局仍然緊張,裴度有將相全才,不應該放到閑散的位子上。」

迫於輿論壓力,穆宗只好改任裴度為淮南節度使。但是朝臣們還是普遍反對,認為裴度應該留在朝中,不宜出外。

穆宗知道裴度的群眾基礎好,可好到這種程度,還是出乎他的意料。三月底,穆宗不得不再度收回成命,把備受時論抨擊的宰相王播罷為淮南節度使,同時任命裴度為相,讓他留在朝中輔政。

至此,裴度和元稹基本上打了個平手——誰也沒能阻止對方入相,同時誰也沒能把誰整垮。

既然二者勢均力敵,而且已經同朝為相,就算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至少是沒有必要再爭個你死我活了。然而,裴、元之爭的暫時平息並不意味著穆宗朝廷會從此波平浪靜。

因為想當宰相的人,絕不止裴、元二人。

很快,又有一個人摩拳擦掌地加入了這場博弈。

這個人的來頭還不小。

此人不但與裴度一樣,曾任憲宗朝的宰相,資歷深厚,人脈寬廣,而且又曾擔任太子侍讀,算是穆宗李恆的授業恩師,具有常人難以比擬的競爭優勢。隨著此人的強勢介入,這場圍繞著宰相之位的權力鬥爭,註定要波瀾再起,並且變得比此前更為撲朔迷離了。

這位閃亮登場的新選手,就是李逢吉。

李逢吉是元和末年的宰相,與裴度位列同班。當時,因憲宗將平定淮西的重任交給了裴度,李逢吉就犯了跟元稹一樣的毛病,背地裡頻頻使壞,企圖阻撓裴度建功。憲宗察覺後,一怒之下將他逐出了朝廷,貶為東川節度使(幾年後調任山南東道節度使)。

李逢吉栽了跟頭,就把這筆賬記在了裴度頭上,發誓總有一天要報仇雪恨。長慶二年春,裴度與元稹幾乎同時拜相,李逢吉隨即敏銳地意識到,自己東山再起的機會來了。

在李逢吉看來,裴度和元稹是一對不共戴天的死敵,如今雖然表面休戰,但絕不可能化干戈為玉帛。所以,只要製造事端激化他們的矛盾,讓他們斗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他就能在鷸蚌相爭中坐享漁翁之利,奪回失去的宰相之位。

當然,要想重回相位,前提是得先回長安。

為此,李逢吉立刻派侄子李仲言入朝打點,很快就結交了時任樞密使的權宦王守澄,打開了一條回朝復相的快速通道。三月,在王守澄的積極運作下,李逢吉被召回朝中,就任兵部尚書。

第一步大功告成。接下來,李逢吉要考慮的事情,就是如何激化裴、元二人的矛盾了。

正當李逢吉苦思冥想之際,他派去監視元稹的探子忽然送來了一條絕密情報,頓時令他笑逐顏開。

這則情報顯然跟河北戰事有關。

當時,朝廷雖然赦免了王庭湊,並已任他為成德節度使,但王庭湊依然沒有退兵,還是想把富庶的深州據為己有。被圍已達半年多的深州守將牛元翼頻頻告急,令朝廷非常苦惱。在此情況下,若有人能解深州之圍,無疑是大功一件。

三月的一天,有個叫於方的朝臣找到了元稹,自稱有辦法解除深州之圍,救出牛元翼。

此時,元稹雖已貴為宰相,但朝中不服他的人比比皆是,他正想干一兩件大事樹立威望,一聽於方之言,趕緊問他有何良策。

於方故作神秘地一笑,說:「辦法倒是有,但還得宰相大人通權達變,此計方能成功。」

元稹瞟了他一眼:「怎麼個『通權達變』法?你倒是說說看。」

於方這才把他的錦囊妙計和盤托出。他湊近元稹,壓低嗓門說:「下官有兩位門客,一個叫王昭,一個叫於友明,都是燕趙奇士,熟悉河朔的風土人情,如果派他們潛入成德軍中,施以反間計,不難救出牛元翼。但他們不能空手而去,必須帶上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

「必須給他們二十道兵部和吏部的空白委任狀,讓他們相機行事,才能誘降那些驕兵悍將,也才能確保反間計的成功。」

「二十道空白委任狀?」元稹冷笑,「你知道這是什麼行為嗎?」

「下官知道,所以方才已經有話在先,需要大人您通權達變。」於方神色自若地說。

元稹很清楚,於方是在暗示他用宰相權力去搞那二十道空白委任狀。雖說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但畢竟是違法亂紀之舉,萬一曝光,絕對是一大丑聞,對他這個新任宰相是很不利的。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事要是成了,無疑是一筆巨大的政治資本。有了這個功勞,日後在天子和百官面前,自己的腰桿就絕對夠硬了。

干,還是不幹?這是一個問題。

元稹沉吟良久,最後還是決定賭一把。

此刻的元稹當然不會知道,這一把賭下去,他就將身敗名裂,懊悔終生。

李逢吉派出去的探子顯然是個職業高手,第一時間就獲悉了元稹和於方的密談內容。

不過,搞到情報是一回事,如何利用情報又是另一回事。本著把水攪渾、把事鬧大的指導精神,李逢吉決定把這個情報略作修改,然後透露給裴度,讓他去跟元稹死磕。

五月的某一天,裴度的府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名叫李賞,並未說明來路,只是神秘兮兮地告訴裴度:元稹和於方密謀,要派刺客幹掉你。

裴度是大風大浪闖過來的人,當然不會聽風就是雨,而且對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也心懷警惕,所以聽完只是一笑了之,並不當回事兒。

裴度如此氣定神閑,李逢吉自然是大為惱怒。他想來想去,最後索性授意李賞去禁軍告發,把這事捅上天去。

消息傳開,朝野嘩然。

穆宗立刻命人逮捕於方,交給三法司會審。審訊結果,所謂買兇殺人固然是子虛烏有,不過於方和元稹的密謀可就藏不住了。看過本案的卷宗後,穆宗對元稹大為失望——堂堂宰相,居然如此急功近利,不擇手段,而且還執法犯法,怎堪為百官表率?

六月五日,穆宗憤然下詔,罷去元稹的宰相職務,貶為同州刺史;同時也免去裴度的相職,貶為右僕射。

很顯然,這種各打五十大板的處理結果是不公正的,所以詔書一下,諫官們紛紛替裴度叫屈:「裴度無罪,不當免相;而元稹身為宰相,卻跟於方搞陰謀詭計,處罰得太輕了!」

可是,穆宗卻不為所動,仍然堅持原判。

至此,穆宗一朝的相權之爭總算告一段落。裴度和元稹雙雙出局,李逢吉則坐收漁人之利,如願以償地登上了相位。

事實證明,在這場政治博弈中,不管是德高望重、功勛卓著的裴度,還是才華滿腹、靈活多變的元稹,在權力鬥爭方面都不是李逢吉的對手。

為了權力,李逢吉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所以他才能笑到最後。

元稹被貶同州後,憤懣難平,就給穆宗上了一道奏表,竭力表明對朝廷的忠心。他在奏表的結尾說:「臣若餘生未死,他時萬一歸還,不敢更望得見天顏,但得再聞京城鐘鼓之音,臣雖黃土覆面,無恨九泉!」(《舊唐書·元稹傳》)

元稹把自己說得可憐巴巴,就是想喚起穆宗的惻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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