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元和中興 李愬雪夜襲蔡州

在裴度養傷的二十多天里,憲宗派駐重兵在他的府第日夜守衛,並多次派宦官前去慰問。有人勸皇帝把裴度罷官,藉此安撫王承宗和李師道。憲宗勃然大怒:「如果免了裴度的官,等於使奸人的計策成功,將置朝廷尊嚴於何地?我起用一個裴度,足以打敗兩個敵人!」

六月二十五日,憲宗任命裴度為宰相,讓他繼續挑起平定淮西的重擔。裴度對憲宗說:「淮西是朝廷的心腹之疾,不能不除;而且朝廷既已出兵,兩河藩鎮都在密切關注事態的發展,以決定他們的下一步行動,所以朝廷絕不能半途而廢!」

七月五日,憲宗下詔曆數王承宗的罪行,不許他朝貢,並敦促他幡然悔過,自縛請罪,否則將擇日討伐。

就在朝野上下一致認定王承宗就是刺武案的幕後元兇時,從東都洛陽傳來了一個消息,令憲宗和朝臣們大出所料。

消息是東都留守呂元膺送來的。他破獲了一起由李師道幕後操縱的未遂暴動,從人犯的口供中獲知——李師道才是謀殺武元衡的真兇。呂元膺上奏憲宗:李師道暗殺宰相,企圖血洗洛陽,實屬罪大惡極,不可不誅!

至此,憲宗才得知武元衡被刺的真相。但是,朝廷目前正對淮西用兵,並且又已跟王承宗翻臉,實在是無力討伐李師道了。此刻,憲宗最關心的就是淮西的戰況。只有儘快討平淮西,朝廷才能騰出手來對付李師道和王承宗。

然而,淮西戰況實在是令人無語。

從去年十月到這年九月,討伐吳元濟的戰爭已經打了整整一年,卻始終沒有任何進展。被憲宗任命為前線總指揮的這個嚴綬,就是當年上表彈劾王叔文的傢伙。此人毫無軍事才能,唯有一點非常突出,那就是花錢如流水。從到任的那天起,嚴綬拿了中央的巨額軍費後只做了兩件事情,一是毫無節制地犒賞士卒,收買人心;二是拚命賄賂宦官,構建人脈。

宰相裴度屢屢強調嚴綬無能,請皇帝更換主帥。九月底,憲宗終於下決心撤掉了嚴綬,改任宣武節度使韓弘為淮西前線總指揮。

然而,韓弘的到任卻沒有為戰局帶來轉機。

因為韓弘與嚴綬半斤八兩。他雖不像嚴綬那麼會花錢,可他卻想利用這場戰爭壯大自身的實力。他知道,對手活得越長久,他在朝廷心目中的分量就越重,與朝廷討價還價的籌碼就越多,所以淮西太早平定對他沒什麼好處。

說白了,韓弘就是想養寇自重。

一連兩任主帥都不得其人,淮西戰局逐漸陷入泥潭,而與此同時,河北的形勢也一點不讓人省心。

元和十年歲末,王承宗放縱軍隊四齣劫掠,把相鄰諸鎮搞得寢食難安。於是盧龍(治所幽州)、橫海(治所滄州)、義武(治所定州)等鎮紛紛上疏請求討伐王承宗。

憲宗早就想收拾成德了,河北諸鎮的奏疏正中他的下懷。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正月,憲宗下詔削去王承宗官爵,命河東、盧龍等六道兵馬出兵討伐。

至此,李唐朝廷不得不在南北兩線同時作戰,這樣的局面顯然是危險的。不少朝臣想起了德宗當年的覆轍和教訓,以宰相韋貫之為首的多位大臣力勸憲宗罷兵,等平定淮西再回頭對付成德。

然而,對於大臣們的諫言,憲宗自始至終不為所動。

反戰派對此憂心忡忡,卻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說服這個一意孤行的天子。最後,大臣們只好悻悻地閉上嘴,靜觀事態的演變。

這一年六月,從淮西前線突然傳回一則戰報,令沉寂數月的罷兵呼聲再度響起,並且空前高漲。戰報稱,淮西前線的主將之一、時任唐鄧節度使的高霞寓在鐵城(今河南遂平縣西南)一帶與淮西軍會戰,結果全軍覆沒,僅以身免。

此前,前線的參戰部隊偶有小勝皆會向朝廷誇大戰功,凡是打了敗仗則一律隱瞞。可這一次實在是敗得太慘,只好如實奏報。

消息傳來,滿朝駭愕,反戰派抓住此事大造輿論,併入宮力諫。然而,讓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憲宗對此依舊不以為然。他若無其事地掃了大臣們一眼,說:「慌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現在應該討論的是用兵的方略,當務之急是撤換不能勝任的將帥,及時為前線部隊調配糧餉,豈能因為一個人打了敗仗,就立刻罷兵?」

朝議的結果只有一個——接著打。

所有宰執大臣中,只有裴度一人堅持站在皇帝一邊。

在反戰派看來,憲宗這麼做簡直就是喪失理智。可在裴度眼中,天子這麼做就叫義無反顧、百折不撓。

淮西戰局的最終結果到底如何,目前還沒有人敢斷言,大家只知道皇帝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這些日子,反戰派大臣一個接一個掉了烏紗。繼去年年底宰相張弘靖、翰林學士錢徽等人被免職之後,本年七月,宰相韋貫之亦被罷免,九月,右拾遺獨孤朗又遭貶謫……

憲宗似乎在用行動向朝野表明,他收拾跋扈藩鎮的決心絕不動搖。

兩場戰爭就這麼曠日持久地同時進行著。

到了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五月,淮西已打了兩年多,出兵九萬餘人,耗費糧餉無數,卻未建尺寸之功。而成德打得更艱難,一年多來,朝廷出兵十多萬,戰線迴環數千里,卻因各部相距遙遠,缺乏統一指揮,所以勞而無功;此外,因戰線過長,每次從後方運送糧餉都要累死一大半牲口,導致後勤補給極為困難;最後,諸道軍隊都想保存實力也是朝廷無法取勝的原因之一。僅以盧龍為例,朝廷與成德開戰後,盧龍節度使劉總僅僅打下一個縣城,就停駐在邊境五里處按兵不動。光他這支軍隊,每月耗費的開支就達十五萬貫,令中央財政不堪重負……

很顯然,這仗再這麼打下去,朝廷已無力支撐。去年新任的宰相李逢吉力勸皇帝罷兵,一切等平定淮西再說。憲宗李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矛盾之中。經過多日猶豫,憲宗不得不在五月十七日下令,撤銷河北行營,讓諸道軍隊各回本鎮。

河北草草收兵,讓憲宗覺得丟盡了面子。而在隨後的日子裡,儘管朝廷已經全力以赴對付吳元濟,可淮西依舊固若金湯。

七月底,憲宗憂心忡忡地召集宰相們商議,李逢吉等人都認為中央已經師老財竭,再次建議皇帝全面停戰。只有裴度默不作聲。憲宗問他的意見,裴度說:「臣願親往前線督戰。」

憲宗又驚又喜:「卿真能為朕走這一趟?」

裴度說:「臣觀吳元濟上表,顯然已是勢窮力蹙,之所以仍在頑抗,只因我軍諸將心志不一,不能合力圍殲。臣親赴前線後,諸將擔心臣搶了他們的功勞,必爭相出戰。」

元和十二年八月初三,裴度從長安出發,憲宗親臨通化門為他送行。裴度說:「臣此去若能滅賊,才有臉回來見陛下;若不能滅,臣永遠不回朝廷。」

憲宗聞言,為之感懷淚下。

八月底,裴度抵達前線。很快,他就找到了淮西戰局陷入困頓的主要原因之一。

那就是監軍宦官在戰場上所起的反作用。

眾所周知,憲宗愛用宦官。在朝中,他用宦官制約文臣,是為了防止他們大權獨攬,架空皇權;在戰場上,他也愛用宦官,目的是防止大將擁兵自重,居功自恃。所以,自從與淮西開戰以來,憲宗就為前線的每一支參戰部隊都派駐了監軍宦官。

而問題就出在這些閹宦身上。這幫人既無軍事才能,又無作戰經驗,卻偏偏喜歡干涉主將的軍事行動。每逢打了勝仗,宦官們就第一時間飛報朝廷,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要是打了敗仗,他們就把屎盆子扣在將領頭上。有這樣一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在戰場上掣肘,這仗能打得贏嗎?

找到了癥結所在,裴度當即奏請憲宗,很快就把所有監軍宦官悉數召回了長安。於是,將領們重新掌握了指揮權,戰場上的形勢頓時有了改觀。

可是,罷廢監軍宦官固然極大地提升了部隊的戰鬥力,但並不能保證在短時間內平定淮西。所以,裴度面對的仍然是一個困局。尤其是考慮到不堪重負的中央財政,裴度面臨的難題就不僅是如何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而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勝利。

對於一場膠著了將近三年的戰爭而言,什麼才是最快的決勝之道?

唯一的答案就是,拋棄正面對決的打法,採用出奇制勝的戰術。

這年十月,正當裴度在郾城的統帥部里苦思冥想的時候,前線的一位大將派人給他送來了一份密報。準確地說,這是一個作戰計畫,一個相當大膽的作戰計畫。

看完計畫,裴度不禁拍案叫絕:「兵非出奇不勝,常侍良圖也!」(《資治通鑒》卷二四○)

裴度口中的這位常侍,就是李愬(其中央官職是散騎常侍)。

李愬向裴度呈上的計畫是——由他親率一支奇兵繞過敵軍主力,穿越淮西腹地,出其不意直取蔡州,生擒吳元濟。

李愬是德宗時代的名將李晟之子。正所謂虎父無犬子,李愬雖是官二代,「以父蔭起家」,但本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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