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混沌貞元 藩鎮:瘋狂賓士的烈馬(下)

彰義鎮(治所蔡州,今河南汝南縣)原本是李希烈的淮寧鎮,又稱淮西鎮,於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正月更名彰義。這塊地方在當年的諸藩之亂中本來就是個重災區,不但是叛亂諸藩中最後一個平定的,而且平定得極為勉強,其節度使吳少誠就是在多次內訌和兵變中上台的,朝廷只不過是承認了他,從而弭兵消禍、息事寧人而已。

貞元十四年九月,吳少誠悍然出兵劫掠了淮南鎮的壽州(今安徽壽縣)、霍山(今安徽霍山縣)兩地,斬殺守將謝洋,並將其方圓五十餘里地據為己有。

還沒等朝廷作出反應,貞元十五年三月,吳少誠又發兵攻擊隸屬於山南東道的唐州(今河南沁陽縣),斬殺監軍宦官邵國朝、守將張嘉瑜,擄掠百姓千餘人而去。

同年八月,陳許(治所許州,今河南許昌市)節度使曲環卒,吳少誠又趁機縱兵大掠陳許鎮的臨潁(今河南臨潁縣)、陳州(今河南淮陽縣),令中原士民惶惶不可終日……

前些年,宣武鎮雖然麻煩不斷,但都只是內亂,並未波及相鄰藩鎮的轄區。而眼下,吳少誠擺明了就是想通過武力擴張地盤,鯨吞相鄰藩鎮的轄區,其勃勃野心絲毫不亞於當年的李希烈,其行為也已經構成了赤裸裸的叛亂。

德宗意識到事態嚴重,連忙任命陳州刺史上官涚為陳許留後,命他不惜一切代價遏住吳少誠的兵鋒。上官涚隨即派將領王令忠率三千人阻擊吳少誠,不料反而中了埋伏,三千將士全部被俘。

九月,吳少誠乘勝進圍許州。

上官涚大為惶恐,準備棄城而逃。部將劉昌裔極力勸阻,說:「城中的兵力足以對付吳少誠,只要我們緊閉城門,不與之交戰,過不了幾天,其氣勢必然衰竭。而我們則以逸待勞,到時候伺機出兵,一定可以破敵。」

上官涚聞言,總算穩住了心神,打消了逃跑的念頭,但卻始終鼓不起禦敵的勇氣,只好把守城之責全盤交給了劉昌裔。

從上官涚的表現,我們不難看出德宗識人用人的水平。如果許州城裡沒有這個叫劉昌裔的普通將領,吳少誠就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許州,然後吞併陳許,進而威脅東都。倘若如此,後果將不堪設想。

所幸許州城還有一個有勇有謀的將領劉昌裔。

吳少誠圍著許州日夜猛攻,可守城將士在劉昌裔的指揮下,卻頑強地擊退了彰義軍的一次次進攻。就在雙方激戰正酣的時候,許州城裡卻出了個內鬼。

此人是陳許都知兵馬使安國寧,因為向來和上官涚不睦,就想趁這個機會投降吳少誠。不料,劉昌裔早就對他多留了一個心眼。還沒等安國寧發動,劉昌裔就設計擒獲了他,旋即將其斬首。隨後,劉昌裔知道安國寧的麾下部眾必定不服,於是把他們召集起來,每人發給兩匹絹,讓他們馬上複員回老家。

這些人大眼瞪小眼,一個個都在心裡問候劉昌裔的祖宗,卻又不敢發作,只好乖乖地脫下軍裝,放下武器,背上兩匹絹出城去了。

城外就是吳少誠的軍營,這幫心懷怨恨的傢伙會不會……

會的,劉昌裔早猜到了。就在剛才發遣散費之前,劉昌裔就已經派兵埋伏在了城外。他對伏兵們說:「只要看見背上有兩匹絹的,就給我砍了。」

原來,這兩匹絹並不是遣散費,而是催命符。

後來發生的事情毫無懸念——這些人剛剛出城,就被路邊的伏兵相繼砍殺,一個也沒逃脫。

劉昌裔這麼做顯然有點狠。可這年頭,你不對別人狠就是對自己狠。所以,劉昌裔也是沒得選。

解決了內鬼,劉昌裔就可以全力對付吳少誠了。

數日後,劉昌裔發現彰義軍士氣已衰,便招募了一千名敢死隊員,於深夜出城發動突襲,終於大破彰義軍。吳少誠攻不下許州,只好轉攻西華(今河南西華縣),卻又被當地守將孟元陽擊退。

得知吳少誠兵鋒受挫的消息後,德宗連忙下詔削除了他的所有官爵,同時命附近各道共同出兵,合力圍剿吳少誠。

各藩鎮奉詔出兵後,一開始也打了幾場勝仗。

然而,諸道聯軍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各有各的小算盤,誰也不聽誰的。每個藩鎮都想盡量多撈地盤,可又都想保存實力,所以結果就是各自為戰,進退無據。

十二月下旬,吳少誠抓住對手的弱點,在小溵水(今河南郾城縣北)一帶大破諸道聯軍。各軍的武器、輜重、物資、糧草全部丟棄,悉數落進吳少誠的手中。

敗報傳回長安,德宗大驚失色,趕緊和大臣們商議,準備物色一個招討使作為諸道聯軍的統帥,協同攻防,統一指揮,以免因各自為戰讓吳少誠撿了便宜。

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正月,恆冀、易定、陳許、河陽四鎮再度聯兵進攻吳少誠,卻全部被其擊敗,只好一一退回本鎮。

不馬上任命一個統帥,這仗是沒法打下去了。

二月,德宗在諸藩中選來選去,最後終於選擇了夏綏(治所夏州,陝西靖邊縣北)節度使韓全義。此人出自神策軍,是當權宦官、神策中尉竇文場的親信。竇文場向德宗力薦,說只要韓全義出馬,必可將吳少誠手到擒來。德宗大喜,隨即任命韓全義為招討使,命河南、河北的十七道兵馬,全部受其一體節制。

韓全義真的像竇文場吹的那麼厲害嗎?

當初霍仙鳴推薦的那個神勇之將劉沐,碰上士兵作亂就哎喲一聲身子一倒被人抬了出去,從此銷聲匿跡。這回,竇文場能推薦什麼好貨色嗎?很遺憾,韓全義同樣是草包一個。

這傢伙本來就沒什麼軍事才幹,既無勇也無謀,其節度使職位全靠巴結和賄賂竇文場而得。他抵達前線後,天天開會,可每次開會都是和幾十個監軍宦官在營帳里高談闊論、口沫四濺,看上去氣氛相當熱烈,可戰略決策從來不曾得出半個。

當時已進入夏季,官軍的駐地潮濕燠熱,軍中瘟疫流行,可身為統帥的韓全義卻根本不懂得撫恤士卒,於是人心離散,士氣極度低落。

德宗李適瞪著一雙火眼金睛找了兩個月,最後居然挑上這樣的笨蛋,其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這一年五月,韓全義率領諸道聯軍,與吳少誠的部將吳秀、吳少陽在溵水(今河南項城縣西北)南面平原展開會戰。聯軍將士鬥志全無,未及接戰便四散潰逃,吳秀等人趁勢掩殺,韓全義慌忙率部退保五樓(今河南上蔡縣東北)。

七月,叛軍乘勝追擊,在五樓再敗朝廷聯軍,韓全義趁著夜色遁逃,退守溵水城(今河南商水縣)。九月,吳少誠親自率部進抵溵水城下,韓全義怯戰,又率各軍退至陳州(今河南淮陽縣)。

韓全義數戰皆敗,各藩鎮將帥對他徹底喪失了信心。

隨後,宣武軍和河陽軍不辭而別,各自率部撤回本鎮,其他各鎮部隊也萌生去意。韓全義惱羞成怒,以議事為由把昭義將領夏候仲宣、義成將領時昂、河陽將領權文度、河中將領郭湘四人召到大帳,然後全部斬首,以此震懾人心。

就在前線節節敗退、朝廷束手無策之際,西川節度使韋皋非常及時地向德宗呈上了一道奏疏,給朝廷提出了應對目前局面的上、中、下三策:「臣建議,任命老將渾瑊、宰相賈耽為元帥,統領前線各軍,戰事必有轉機(上策)。若陛下不願勞動元勛老臣,臣願率本道精銳一萬人,下巴峽,出荊襄,立誓討滅叛賊(中策)。若陛下不願再戰,應讓吳少誠主動請罪,然後順勢赦免(下策)。若不赦免,一旦吳少誠內部生變,被麾下所殺,陛下只能把節度使旌節再度授予兇手,這是除掉一個吳少誠,又來一個吳少誠,必將後患無窮!」

宰相賈耽一聽說韋皋推薦他上前線,心裡老大不樂意,趕緊對德宗說:「逆賊吳少誠肯定也希望得到寬恕,恐怕給他一條生路才是上策。」

此時的德宗當然也不想再打了。十七道兵馬被人家打得丟盔棄甲、節節敗退,朝廷還有什麼臉面和理由再打下去?

德宗現在也巴不得馬上罷兵休戰。可是,如果吳少誠不主動請罪,德宗朝廷就沒有台階可下——總不能因為打不過人家才宣布赦免吧?

所以,這場戰爭能不能停止,關鍵就取決於吳少誠的態度了。

還好,此刻的吳少誠也悄然打起了退堂鼓。

韋皋的奏疏剛剛遞到朝廷,吳少誠在朝中的眼線就立刻把消息透露給了他。在吳少誠看來,如果德宗採納了韋皋的上策或中策,那自己的勝算就小了。因為渾瑊和韋皋都是能征善戰的猛將,遠不是那個草包韓全義所能比擬於萬一的。尤其是韋皋,這些年來在西南邊陲獨當一面,屢屢擊敗吐蕃人,可謂戰功赫赫、威名遠播。所以說,真要和渾瑊或韋皋交手,吳少誠還是頗有些膽怯和疑慮的。

經過再三權衡,吳少誠最後還是決定放棄戰爭,與朝廷握手言和。

隨後,吳少誠通過個人渠道,將一封求和信和一批財寶送給了一個監軍宦官,請他向朝廷轉達罷兵之意。德宗見信,大喜過望,就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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