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瀕臨破產的大唐朝廷 三朝帝師李泌

朱泚敗亡,長安光復,德宗接下來要對付的人當然就是李懷光了。

早在長安光復之前,德宗就已經下了一道詔書,曆數李懷光的種種罪惡,同時極力褒揚朔方將士的忠貞。在詔書中,德宗宣稱,念在李懷光過去對社稷有功的份上,可以赦免他的死罪,但是他擔任的太尉、中書令、河中、朔方及諸道節度使和觀察使等職,卻要全部罷免,另授予太子太保之職;其麾下所轄兵馬,命軍中將士推舉一個功高望重的人來統領;一旦這個人推選出來,朝廷立刻授予旌節。

詔書雖然很早就發布了,但總要派一個人去宣詔才行,否則李懷光也看不到。

回到長安的當天,德宗就迫不及待地向河中派出了一個宣詔使臣。

這個人就是孔巢父。

當初去魏博傳達中央精神,其實孔巢父是非常盡心盡責的,要不是那個該死的田緒興兵作亂,魏博的安定團結就實現了,他也不至於被搞得那麼難堪。為此,孔巢父一直感到很遺憾。此次河中之行,他發誓一定要做得漂亮一點,把上次丟掉的臉面掙回來。

可是,孔巢父萬萬沒料到——他這次非但沒把臉面掙回來,反而還把小命弄丟了。

一到河中,孔巢父就擺出了一副特別嚴肅的公事公辦的樣子,把猛人李懷光的囂張氣焰一下子鎮了下去。在孔巢父同志的浩然正氣面前,李懷光自慚形穢,趕緊脫掉身上的官服,「素服待罪」。見此情景,李懷光的左右將士都忍不住長吁短嘆。雖然他們並不支持李懷光造反,但畢竟跟著他出生入死好多年了,現在看他一世功名毀於一旦,都不免替他惋惜。

通常情況下,受詔官員「素服待罪」其實不過是做做姿態,除非皇帝要將此人砍頭或流放,否則負責宣詔的特使是要請對方把官服重新穿上的。換句話說,待罪官員作這個姿態,目的是表明自己的悔過之意;而朝廷特使同樣也要作姿態,目的是表明朝廷的寬宏大量。不管這個受詔官員最終命運如何,反正這套官場太極都是要打一打的,這才是上道的表現。

可令人遺憾的是,這個孔巢父偏偏很不上道。人家李懷光乖乖把官服脫了,只等他一番好言勸慰,再把官服穿上,沒想到這位孔兄理都不理,連正眼也沒瞧李懷光一下。

這就有點過分了。

就算李懷光過去的官職都被免了,人家現在好歹也是從一品的太子太保,你孔巢父什麼官?小小給事中,區區正五品,你有什麼資格跟李太保擺譜?

面對這個很不上道的特使,李懷光的左右不禁都有些怒火中燒。

緊接著,這個不上道的特使又作出了更加讓人無法容忍的舉動——他居然當場召集眾將,命他們立刻貫徹天子詔令,推舉一個人出來取代李懷光。

完了。

孔巢父就這樣把自己送上了斷頭台。

要知道,詔書雖然是這麼寫的,但你的任務僅止於傳達,並不涉及執行;何況這道詔書本來就是得罪人的,你念完詔書趕緊走人就沒事了,何苦充這個冤大頭呢?這不是引火燒身、自尋死路嗎?

孔巢父話音剛落,李懷光的左右立刻炸開了鍋,旋即拔刀出鞘,衝上去把這個不識時務的中央特使砍成了一攤肉泥,連帶著把跟他一起來的宦官也砍了。

李懷光冷冷地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孔巢父,慢條斯理地穿上官服,然後向左右將士下達了一個命令。

這個命令就八個字——操練士卒,嚴守城池!

他要跟朝廷干到底了。

李懷光縱容手下殘殺中央特使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長安。

德宗又驚又怒。

很顯然,李懷光知道朝廷的真正意圖是想溫水煮青蛙——先解除他的兵權,給他一個閑職,等到時機成熟,再找個借口把他幹掉!

所以,李懷光不上這個當。既然軟的不行,德宗也只好來硬的,跟李懷光刀兵相見、一決雌雄了!

但是說說容易,真的要開打,李懷光麾下的朔方軍卻始終是德宗的一大顧慮。儘管相當一部分朔方將士心系李唐,不願追隨李懷光造反,可仍舊忠於李懷光的部眾也不在少數。朝廷要想剿滅這支軍事力量,其難度肯定要比對付朱泚大得多。

一連數日,德宗為此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七月下旬,有個朝野矚目的重要人物從地方上奉詔回到了朝廷,德宗精神為之一振,立刻任命他為左散騎常侍(按《舊唐書·職官志》,該職原為從三品,後升為正三品,「掌侍奉規諷,備顧問應對」,相當於皇帝的高級智囊,通常都授予德高望重的元老勛臣)。

此刻,被德宗引為智囊的這個人,就是大唐帝國碩果僅存的三朝帝師、四朝元老——李泌。

早在肅宗靈武時期,德宗就以皇長孫的身份就學於李泌;肅宗朝廷遷回長安後,李泌功成身退,歸隱衡山;代宗時代,李泌禁不住代宗李豫的再三邀請和軟磨硬泡,重新入朝輔佐,以翰林學士銜居於宮中的蓬萊書院,李適便以太子身份與李泌問學交遊;後來,李泌頻遭宰相元載、常袞等人排擠,被貶出朝,輾轉擔任楚州、杭州等地刺史。德宗即位後,本以為憑一己之力足以澄清宇內,不料到頭來卻引發了天下大亂。直到流亡梁州時,追悔莫及的德宗才終於想起了三朝帝師李泌,趕緊「急詔征之」,「命泌日值西省以候對」。

基本上可以說,每當天下不寧、社稷有難的時候,李泌必定會被召入朝中;一旦局勢稍稍安定,他馬上就會出於各種原因淡出人們的視野。自從安史之亂以來,李泌的人生軌跡就是這麼運行的,幾乎成了一種規律。如果是一般的官場中人,老這麼被折騰來折騰去,恐怕早就牢騷滿腹、心灰意冷了,可李泌卻無怨無尤。因為他對功名利祿本來就沒什麼興趣,所以對他來說,得亦不足喜,失亦不足憂。

李泌一回朝,德宗就迫不及待地跟他談起了李懷光的問題。德宗說:「河中與京城距離很近,朔方兵又素稱精銳,如李懷光麾下驍將達奚小俊等人,都是出了名的萬人敵,朕為此日夜擔憂,不知如何是好?」

李泌淡淡一笑:「天下事值得擔憂的固然很多,可要說到河中,實在是不足為慮。對付敵人,該重視的是統帥而不是嘍啰。如今,李懷光是統帥,達奚小俊這些人不過是嘍啰而已,何必在意?至於李懷光這個人,依臣看來,也不過是昏了頭的一介武夫。當初,是他解了奉天之圍,可他面對朱泚這種行將滅亡的叛賊,卻不肯出手剿滅,反而去跟他聯手,讓李晟建立了消滅朱泚的大功;如今,長安已然光復,陛下已還宮闕,李懷光非但不束身待罪,反而虐殺使臣、倒行逆施,這種人無異於夢遊之人,恐怕很快就會被他的部下所殺,甚至都不用朝廷動手。」

德宗聞言,連日來的憂慮頓時減輕了許多。

雖然李泌這番話多少有些過於樂觀,但是對於幾年來屢遭挫折、自信心備受打擊的德宗而言,多一些自信和樂觀總不是什麼壞事。

李泌的樂觀精神固然增強了德宗的信心,但李懷光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興元元年秋天,奉命征討李懷光的渾瑊、駱元光部在同州長春宮(今陝西大荔縣東)一帶遭遇河中猛將徐庭光部的頑強阻擊,官軍數度失利,不得前進半步。與此同時,連年戰亂也耗盡了國庫的錢糧,致使朝廷一度捉襟見肘,於是部分朝臣紛紛建議德宗赦免李懷光,以縮減日漸增長的軍費開支,緩解財政困難。

然而,德宗斷然拒絕了他們的建議。

赦免李懷光固然可以避免當前的戰爭,但並不能換來真正的和平。因為朝廷和李懷光之間的相互信任早已經蕩然無存,即便雙方暫時偃旗息鼓,也不可能化干戈為玉帛。換言之,依靠綏靖政策換來的虛假和平不僅難以持久,而且很可能只是為下一場更大的戰爭積蓄能量。與其如此,還不如一鼓作氣剷除戰亂的根源。更何況,幾年來被諸藩叛亂搞得心力交瘁、顏面掃地的德宗太需要一場貨真價實的勝利來重振聲威了!所以,不管目前的局面有多麼困難,他都必須堅持到底。

德宗的堅持很快就有了令人滿意的回報。

從八月初到十月末,奉命從北面進攻李懷光的河東節度使馬燧取得了一連串驕人的戰績。他先是成功勸降了李懷光的妹夫要廷珍,大將毛朝揚、鄭抗,收復了晉州(今山西臨汾市)、隰州(今山西隰縣)、慈州(今山西吉縣),繼而親自率部攻克了絳州(今山西新絳縣),然後分兵橫掃河中,一連攻下聞喜(今山西聞喜縣)、萬泉(今山西萬榮縣)、虞鄉(今山西永濟市東)、永樂(今山西芮城縣西南)、猗氏(今山西臨猗縣),與南線戰場的渾瑊、駱元光部遙相呼應,對困守河中城的李懷光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包圍圈。

李懷光已成瓮中之鱉。

縱然還在困獸猶鬥,可他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了。

就在河中捷報頻傳的同時,兩河戰場上的形勢也是一片喜人:河北,朱滔被王武俊打得節節敗退,局面日蹙,再加上朱泚已死,朱滔極度惶恐,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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